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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池年跟着你回了冰云城。

      途中你起过将他撇下的念头,左右不过两句狠话,这样瞧不起人类的妖精怎么会死皮赖脸跟着一个人类。

      但你一回头,就看到那来时眼高于顶的妖精如今只魂不附体地缀在你身后。

      神情中带着一分愕然,一分迷惘,一分无措,一分惊魂未定,一分兔死狐悲,挤兑得那盛气凌人的傲然也只剩下五分。

      心思单纯却外向的妖精,什么都写在脸上,稍有复杂变化就成了调色盘,看来聚灵并没有多少时日。

      但容色是漂亮的,摆出这种臭脸都叫人赏心悦目。

      于是你问道:“你能喝酒吗?”

      不知是被你、还是被你的声音吓到了,他炸毛,“你看不起谁呢?”

      又有两分傲然变作了强装的镇定。

      然后池年就眼看着那女仙露出了一个宽厚的笑容,原本没有半分活人气的面庞如水波划开潋滟的涟漪。

      “那我请你喝酒。”

      池年怔怔地看着,直到头不自觉地点了点,才回过神来,连忙将嘴角与眉梢重新撇下去。

      不过区区一个人类而已,凭什么在他面前做出这种长辈姿态!

      许是方才的花海太过邪性,池年一时没有意识到,换在平日他才不会答应与这样“区区一个人类”喝酒。

      意识到这件事后他开始浑身不自在,看哪里都不对劲。再落魄的妖精宴请宾客之前也记得将自己与洞府装饰一番,眼前这女仙穿得随意,月白色的衣衫太素,发丝也不过随便一绾,哪里有邀他的诚心。

      眼睛黏在你身上瞧了好半天,挑挑拣拣,最后也只能拿场地开刀了:“为什么要来这里喝酒,这不是你们判刑断罪的地方吗。”

      紧接着就见你挥手将笔墨纸砚统统收到了后方的博古架上,邀他在书案前入座。

      随着那只手拂袖而去,天边忽而云开,泼出的皓月如水银般泄了满地,清光万丈,将整张书案照得通透如琉璃。

      这竟是一张由冰雕成的书案。

      你斟好酒,推到他面前:“镇魂镇灵的鉴寒台,拿来镇酒,不也是正好吗?”

      池年低头去看那樽白玉杯。

      清澈见底的酒液中盛着一轮莹润的圆月。

      再看这鉴寒台,无一处不是由寒冰所筑,如玉似银,大殿内不见烛火,却被冰光照得通明如昼。

      哪怕是池年这样的性情也要感叹一句,“这可真是……”

      “可是如何?”

      他连同杯中的月亮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回书案上。

      “可真是牛嚼牡丹。”

      在这样的地方饮酒,酒本身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并不是说这酒不好,相反,这酒好极了。

      只是身处如此一方天地,经历如此一桩案,面对如此一个人,再醇香的酒也变得食之无味,成了陪衬。

      下了肚才知是烈酒,池年顺着五脏六腑传来微微的烧灼感,将话说出了口:“他原可以不用死。”

      你为他重新斟满了酒杯:“可他也不会悔改。”

      望着这只为自己斟酒的手,池年眼前再次浮现了如月下飞仙般的一剑,他的心也回到了那一刻,跳得飞快。而方才还握着剑的手,此刻正倾倒着透明的酒液,重新将月亮乘回了杯底。

      冰雕的书案上放着玉做的酒杯,仙人的酒酿里躺着天上的月亮。

      莹润清澈,叫池年想起了云容的眼睛,他忽然一阵一阵的发冷。

      “你是故意的,故意对他说一个妖精能抵过千百个人类,故意让我带走他,故意解开了他的锁灵枷,等着他对我动手。”

      “你心中既然这样想,那又为什么要跟着我回冰云城?”你反向他问道,“对你们妖精来说人命并不值钱,就像对人类来说野禽的命不值钱。他不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也不吝惜于承担后果,你又替他惆怅什么?”

      池年觉得你不过是想报复回来,他在鉴寒台上说不过是死几个人类,你便也让他尝到同样的滋味

      他目光落到你随手放在台面上的佩剑,发出了真情实感的疑问。

      “你这样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会修剑呢?”

      都说修剑先修心,若剑心不纯,剑道便难有建树。

      你却笑了:“按这个说法,便只有你们妖精才能去修剑了。”

      可妖精们才不需要剑,更不需要枪、棍、刀、戟。

      只有人类才需要使用工具。

      池年忽然意识到,那些使用兵器的妖精们确实大多是兴起而为,但妖精之中竟然从未出过什么剑术大家,反而未蒙灵质也不影响人类世界层出不穷的剑神剑圣之流。

      你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武器之所以诞生,是为了让手无寸铁的人能对抗比自己更强大的事物,你们妖精聚灵而生,天赋异禀,自然用不上凡人的剑。”

      听到你这样说,池年完全摸不清你对妖精们的看法了。

      不,应该说,是完全摸不清你。

      倘若池年将话问出口,你会告诉他,比起人类你更愿意同妖精们生活在一起。

      追名逐利是人类的劣根性,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在意自己的地位是否稳固,王侯将相们互相推诿,唯恐负不起的责任阻断了自己的护城河。

      妖精们却不会。

      但池年只是皱起眉:“你请喝酒便是一直劝酒,自己不喝吗?”

      你从善如流地拿起白玉杯,邀他相碰,分毫没有被撞破计谋的窘迫:“哪有请客喝酒,主人家先醉了的道理。”

      “你倒是真敢把自己当这鉴寒台的主人。”池年面上没好气,却仍然是与你碰杯了,他素来有话直说,心里想到什么便问了,“听说,这冰云城的判官就是几百年前以剑悟道的裁月剑主。”

      被你放回书案上的白玉杯发出清脆一声,“裁月剑主?”

      听出你话音中的疑惑,池年变成了更震惊的那个:“你用剑,难道没听过裁月剑主之名吗?”

      他略一停顿,再开口,语气已截然不同:“纵剑裁月,横斩今宵,世人不知其名讳,便以剑冠之,称裁月剑主。说是,曾有一座恶人城名曰玉泉,裁月剑主一剑引来天火、斩杀满城恶贯满盈之辈后悟道成神,于是,天道便将冰云城交予她统辖。”

      “人类信天道轮回,无非是在心中求一个公道,怎么你们妖精也信天道?”不等池年发作,你再端起酒杯掩去唇角的苦涩,说,“反正我在冰云城这么些年,从没见过什么裁月剑主。真有这么个人引来天火降世,恐怕是生是死还没个数呢。”

      听你这样说,池年也将杯子重重一放:“也罢,你们人类命薄寿浅,若是文人的传颂断了代,连历史都不复存在了。”

      “气性这么大做什么,你且回头看看。”

      池年应声回头:“这庭中不就只有一棵树——”

      同这鉴寒台中的万物一般,那也是一棵寒冰所化的树,不依不傍,亭亭玉立,薄如蝉翼的冰叶明净如琉璃。

      月光穿过通透无暇的琼枝冰树,射落婆娑树影,裁碎了一地月华。

      以冰树为界,鉴寒台另一端是一座冰雕玉砌的莲池,凝止的波澜在碎银中熠熠生辉。

      一时间一人一妖无话,似是谁也不忍心惊扰眼前的景色。

      片刻后,你才喃喃道:“若是要在这冰云城中寻一‘裁月’,那也只有它了。”

      池年想,自己应当是有些醉了,不然怎么从你的声音中听出了如冰雪消融般的柔情,他突然很想知道你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而那踏月而来的女仙,此刻只是低垂着眉眼,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剑。

      并非锁御系的池年也能判断出那不是什么削铁如泥的宝物,任谁来看这都是一把很普通、很普通的剑,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是能从那布满岁月痕迹的剑身看出主人的爱惜。

      池年的喉结滚了滚:“这剑叫什么名字?”

      两人之间仿佛隔绝了声音,他等了半晌才听见你的回答。

      “三尺。”

      池年觉得有些耳熟,随即想起曾经在茶馆喝茶时听那狐狸曾念过的诗句。

      “江湖风尘三尺剑,江湖岁月一篇诗。”

      念出这句诗的一瞬间,池年就明白了你是在怀念着谁。

      注视着此刻的你,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笑容原来是这样寂寞的表情。

      ……他大概是真的醉了。不然,心怎会跳得这样快。

      想到自己来时的目的,池年无言地饮下一杯酒。

      纵使剑术再高超,凭这样一柄剑,又怎能与天意对抗呢?自己此行是找错人了。

      圆月西沉,天际泛起鱼肚白。

      一夜寒霜化为朝露,抖落在冰云城的晨光里,糊里糊涂在醉意中睡去的池年惊醒,环顾四周,只有一个手持扫帚的杂役。

      池年拽住他:“那守枷人呢?”

      “天亮才歇下,怕是日上三竿都见不到人喽。”

      一阵冷风卷过,池年松开了手。

      目送池年离开,那杂役转身步入了博古架后的屏风内。

      “人家被你遛了一整夜,也不送送。”

      手中的话本翻过一页,你懒散道:“我可不知,只当是喝了场酒,便能同妖精攀上交情了?”

      那杂役啧啧着扫着地离去了:“你呀你……还是小时候更可爱。”

      从前?手无寸铁、心无旁骛时,怎会不惹人怜爱呢。

      视线凝在话本上一动不动,许是有些疲惫了,你缓缓合上眼。

      但下一刻,那杂役去而复返,声线压低:“王城来人了。”

      “王城,是为了屠村那案?昨天才了,今天就来问话,真是不叫人安生片刻……”不对,你翻身坐起,“他们为的是那彼岸的人面堇。”

      “花开彼岸,引路黄泉……”不等杂役说话,你已经拿起剑,朝着池年离开的方向追赶去。

      荒村静默,宛若一座被遗忘的墓园。

      一夜过去,那妖艳如血的花海,也不过是成了一片荒地。

      原本被邪花侵占的焦黑土地上,覆着一层细碎的冰晶残屑。池年不由停下脚步,凑进去看那点碎冰在朝阳下融化,化作点点晶莹的露水。

      随着露水滴落,泥土重新变得松软起来。

      下一刻,池年的目光停住了。

      他蹲下身,抬手拨开深褐色的焦土,拨出了一点绿。

      那是一株新芽。

      池年久久看着这株新芽,仿佛它穿破这片荒土,长进了他心里。

      远处一阵闷雷般的马声滚过,马蹄扬起漫天尘埃,是人类的铁骑。

      池年曾听说人类的王廷也有专门处理妖患的组织,他皱起眉,思及昨天那场把酒夜话,便慢慢站起身,任由那为首的骑兵停在了自己面前。

      “你是妖精?妖精怎会在此地?”

      “奉明王令,往冰云城。”

      “明王!?”那人手指微动,身后的骑兵们立刻警觉地握紧了兵器,“可有信物?”

      池年伸手去扯腰间的令牌,指尖触及的却是一片空荡。

      他眉头微蹙,再度摸索,可从衣襟到袖口,哪里还有那方明王令牌的踪影?

      恍然大悟的刹那,池年瞳孔骤然收缩,面色铁青,只觉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一股冷意从脚底直窜天灵。

      原来昨夜那场酒,是此用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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