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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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池发了很久的呆，虽然贺林修信誓旦旦的说他喜欢他，但他不知道贺林修喜欢的是十年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又想到贺林修竟然把他忘了这么久，自己却像个傻子一样。
沈池张了张嘴，最后只发出几个音，像是呻吟，但其实是歇斯底里的嘶吼。
“但是你不记得我了啊……”
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整个病
房罩得密不透风。沈池盯着输液管里缓缓下坠的液滴，数到第一百三十七滴时，后颈的钝痛突然翻涌上来，带着十年前那场车祸残留的余悸——玻璃碎裂的锐响，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还有手腕上银环断裂时那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咔哒”。更清晰的，是梨树下那个穿白衬衫的男孩举着银环，脆生生的约定：“等我们长大了，就一起去最高的雪道滑雪！谁要是怂了，就把银环摘下来扔了！”
那天的阳光真好啊，透过梨花缝隙落在男孩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金的。沈池记得自己当时咬着牙点头，把银环往手腕上勒得更紧，生怕一个松手，约定就飞了。他们还捡了两根树枝当滑雪杖，在草地上歪歪扭扭地“滑”，男孩故意撞了他一下，两人滚在铺满花瓣的地上笑，银环在手腕上叮叮当当地响，像在为这个约定敲锣打鼓。
“你要是敢反悔，我就把你的银环扔进河里！”沈池当时叉着腰放狠话，脸上还沾着梨花。
男孩笑着把自己的银环摘下来，套在他手指上：“这是抵押品！等我们去了雪场，你再还我。”
现在想来，那枚银环大概是早就知道会碎，才会在他手指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十年都没褪。
他下意识地摸向手腕，那里空空的，只有一层薄薄的纱布，纱布底下是昨天被货车蹭到时磕出的淤青。断成两截的银环被他收在枕头底下，棱角硌得头皮发麻，像在提醒他：有些约定，连同那句“一起滑雪”的誓言，都碎了。
“你都在想什么？”贺林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已经在床边坐了快两个小时，手里的草莓换了三拨，从鲜红饱满放到微微发软，也没见沈池动过一口。他手腕上的银环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晃得沈池眼睛发涩——十年前，就是这只手，攥着他的手腕说“滑雪时要牵着手，才不会摔”。
沈池望向那个银环，贺林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语气尽量放得轻松，“对了，等你好点，我们去雪场吧，我最近新练了个技巧，想教你……”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沈池终于转过头，眼神里带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教我？贺林修，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约好什么吗？”
贺林修的脸瞬间白了。那个被他遗忘的碎片突然冲破迷雾——梨树下，两个小孩踩着自制的纸板当滑雪板，在草地上歪歪扭扭地滑，男孩说“等我们长高了，就去真的雪场，从最高的坡冲下来”，另一个举着银环应“拉钩！谁不去谁是小狗”。他甚至能模糊想起对方脸上沾着的梨花，想起银环碰撞的脆响，可那张脸，还是模糊的，像被打了马赛克。
“我……”贺林修的喉结滚了滚，声音艰涩，“我记得。”
“记得？”沈池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你记得什么？记得要一起滑雪？还是记得说这话时，你把银环摘下来套在我手指上，说‘这是滑雪通行证’？”他伸出自己的右手，食指上还有一道浅浅的印子，是当年银环勒出的痕迹，“你连我这个人都忘了，却记得一句空泛的约定，有意思吗？”
贺林修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没有忘！我只是……只是记不清细节了！我这几年每年都去雪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总在等一个人……”
他没说的是，每年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他都会去市里最高的雪场，站在最高的坡顶发呆。雪粒子打在头盔上，像有人在轻轻敲，他总觉得身边该有个人，该有只手被他牵着，该有个声音喊“冲啊”。他甚至买了两副同款的手套，一副自己戴，另一副放在包里，总觉得会用到。直到半年前在俱乐部看到沈池，看到他摔了跤红着眼眶也要爬起来，看到他手腕上若隐若现的银环，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突然就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可他当时怎么就没敢认呢？
“等一个人？”沈池挑眉，眼神里的嘲讽像冰碴子，“等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还是等一个能陪你完成‘滑雪约定’的工具人？”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种磨人的疲惫，“去年冬天，我在雪场最高的坡上站了三个小时，看着别人一对对牵着手冲下去，手里攥着半块银环，以为能等到你。结果呢？你从旁边滑过去三次，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那天的风多大啊，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沈池穿着厚厚的滑雪服，却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冷。他看到贺林修了，穿着黑色的滑雪服，身姿挺拔，滑过坡顶时带起一阵雪雾，银环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像在嘲笑他的傻。他甚至想过冲过去喊一句“你的抵押品还在我这”，可脚像被钉在雪地里，怎么也动不了。
他怕，怕对方眼里的陌生，怕那句“你是谁”，怕自己十年的等待，只是一场自作多情的梦。
“我……”贺林修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眶瞬间红了，“我不知道那是你！沈池，我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
“知道了又怎么样？”沈池打断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被子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知道了就会牵我的手？就会记得十年前说过‘谁怂了就扔银环’？我看你早就把银环当成装饰品了，早就把约定当成念想了，根本不在乎跟你约定的人是谁！”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俱乐部见到贺林修滑雪，对方一个漂亮的空中转体，引来全场欢呼，而他自己连刹车都学不会，摔得膝盖青一块紫一块。贺林修走过来扶他，手指碰到他手腕时顿了一下，他当时心跳得快要炸开，以为对方要提起银环，要提起滑雪约定，可对方只是说“重心放低，我再教你一次”。
原来那时的犹豫，不是想起了什么，只是单纯的“眼熟”。就像看到一件旧物，觉得亲切，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不是这样的！”贺林修的声音带着点哽咽，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沈池的头发，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我在乎的是你，一直都是你。我每次在雪场看到有人像你一样摔了又爬起来，心里都会揪一下；每次练新技巧，都在想你看到了会不会笑；每次站在最高的坡上，都在想身边要是有你就好了……”
这些话堵在喉咙里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份隐秘的在意。他以为是对“约定”的执念，以为是对“雪场”的偏爱，直到沈池把十年的委屈摊开在他面前，他才惊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惦记，全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是看到他笑时心里的甜，是看到他皱眉时心里的紧，是看到他摔在雪地里却咬着牙不肯哭时，心里那点又疼又软的怜惜。
沈池猛地偏头躲开，后脑勺的疼又翻涌上来，他疼得龇牙咧嘴，眼里却迸出更凶的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十年前你保证过‘不会忘’，结果转头就把我丢在医院；三年前你在雪场擦肩而过，连个眼神都吝啬给我；五天前你用‘有喜欢的人’把我推开——贺林修，你的在乎太廉价了，我要不起！”
“我错了……”贺林修的声音哽咽着，眼泪砸在沈池的手背上，滚烫的，“沈池，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我们去雪场，从最高的坡冲下去，像小时候约好的那样，我牵着你，再也不松开……”
他甚至想好了，到时候要把那副一直放在包里的手套给沈池戴上，要在坡顶好了喊出当年的约定，要让整个雪场都知道，他找到要等的人了。
“牵我？”沈池看着他，眼神里的绝望像深不见底的潭水，“你连我的样子都记不住，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出来，怎么牵？等下次忘了，又把我丢在雪坡上吗？”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贺林修的心里。他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是啊，他怎么忘了？自己车祸后那糟糕的记性，那些时不时就会空白的片段，根本给不了沈池想要的安稳。他连昨天吃了什么都可能记混，又凭什么保证“再也不松开”？万一哪天真的忘了，沈池该有多疼？
“我……”贺林修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他看着沈池通红的眼眶，看着对方手腕上被自己捏出的红痕，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混蛋——明明是来道歉的，却又一次弄疼了他。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在替他们哭。沈池仿佛能听到雪粒打在头盔上的声音，想起十年前那个夏天，两个小孩踩着纸板喊“冲啊”，笑声比阳光还亮。
可现在，什么都亮不起来了。
沈池别过头，重新看向输液管，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你走吧，贺林修。”
“沈池……”
“走啊！”沈池猛地拔高声音，输液管都跟着晃了晃，“你在这里只会让我觉得烦！看着你就想起我这十年有多傻，想起我像个笑话一样攥着半块银环，在雪场等了又等！”
贺林修站在原地，脚像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他看着沈池颤抖的肩膀，看着对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的样子，心里像被无数根针扎着，疼得快要窒息。
他知道自己该走，该给沈池一点空间，可他怕这一转身，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怕那句“一起滑雪”的约定，最终只换来一句“你走吧”。
“我不走。”贺林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固执的坚定，“我就在这里陪着你，等你好起来，我们去雪场，就去最高的坡。你要是还生气，就把我推下去，我绝不还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是副崭新的滑雪手套，深蓝色的，和他手上戴的那副一模一样。
“这是给你的。”他低声说，“我买了很久了，总觉得该有个人戴。”
沈池没再理他。
病房里只剩下雨声和输液管滴答的声音。贺林修搬了把椅子，坐在离病床最远的角落，像个被罚站的孩子，手里还攥着那盒已经发软的草莓。他手腕上的银环偶尔反射出一点光，像雪场上的冰粒。
沈池数到第三百五十六滴液滴时，听到角落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他没回头，只是默默地把枕头底下的两截银环攥得更紧了。
棱角硌进掌心，疼得很清晰。
就像他此刻的心情——疼得清晰，却再也回不去了。
雨还在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就像他们之间这场迟到了十年的误会，不知道要等多少个雨天，才能真正放晴。贺林修看着沈池的背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等不到放晴，就算永远只能站在角落，他也不会走。
至少这样，等沈池愿意去雪场那天，身边还有一个人，能递上一副手套，说一句“我牵着你”。
哪怕，对方还在生气。
哪怕，他明天可能又会忘了今天说过的话。
但至少此刻，他记得。记得梨树下的约定，记得雪场的誓言，记得眼前这个需要他道歉的少年。这就够了。
输液管里的液滴还在往下坠，一滴，又一滴，像在数着他们错过的时光，也像在数着重新开始的可能。沈池闭上眼睛，枕头底下的银环硌着掌心，疼，却也真实。或许，有些碎了的东西，不一定非要拼回去，只要记得曾经完整过，就好。
窗外的雨，好像小了点。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