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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排骨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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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沈聿嘴里蹦出那个金贵的“下次”之后，顾昀感觉自己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连着好几天，他往墙那边跑得更勤了，美其名曰“监工”，实则就是变着法地想给那个伤残人士投喂点有营养的。
今天炖点排骨汤，明天带盒切好的水果，后天又不知道从哪儿搞来据说对伤口愈合好的什么黑鱼汤。他用保温桶装着，热气腾腾地提过去，也不多废话，往沈聿那个宝贝工具桶旁边一放，自己就溜达到一边树底下待着去。
沈聿最开始还是那副“莫挨老子”的德行，看都不看那些保温桶。但架不住顾昀天天来，东西天天换花样。终于有一天，顾昀远远瞅见，沈聿从架子上下来后，盯着那个保温桶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像是下了多大决心似的，慢吞吞地打开，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喝完了，还把保温桶洗得干干净净，放回原处。
顾昀在树底下憋笑憋得肚子疼。行，有进步。知道吃人嘴软了。
沈聿的手伤好得慢，毕竟天天还得用，但好歹是不流血也不肿了。就是画画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顾昀也不催，就天天过来陪着——虽然人家压根不需要他陪。
这天下午，顾昀又提着个保温桶过来了。今天是他妈特意熬的山药鸡汤，说是补气。
他到的时候，沈聿正坐在墙根底下休息，受伤的那只手搭在膝盖上，没受伤的手拿着炭笔在速写本上划拉着什么。夕阳照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看着居然有几分宁静。
顾昀走过去，把保温桶轻轻放在他旁边：“今天喝这个，我妈熬的，味道还行。”
沈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保温桶，没说话，但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顾昀在他旁边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也没看他画什么，就看着远处操场上踢球的学生。
两人之间沉默着，但气氛不尴尬。有种奇怪的、心照不宣的平和。
过了一会儿，沈聿合上速写本，伸手拿过保温桶，打开，默默地喝起来。
顾昀用眼角余光瞥着他。沈聿喝得很慢，很安静，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有点柔和。他看着看着，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这人要是没那么别扭，其实挺招人待见的。
“好喝吗？”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沈聿动作顿了一下，舔了舔嘴唇上沾的汤渍，低低地“嗯”了一声。过了两秒，又极其艰难地挤出两个字：“……还行。”
顾昀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能从这位爷嘴里听到一句带评价性的话，简直是历史性突破。
“还行就行，”他笑着说，“下次让我妈多放点山药，她说那东西养胃。”
沈聿没接话，只是低头继续喝汤，耳根好像又有点泛红。
等他把汤喝完，自己主动去旁边水龙头底下把保温桶洗了，擦干，递还给顾昀。
“谢谢。”他声音依旧不高，但比之前顺畅了点。
“客气啥，”顾昀接过桶，心情大好，“你这手好利索了比啥都强。”
正说着，顾昀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年级主任赵大海。
“喂，主任？”
“小顾啊，在哪儿呢？”赵主任声音听着挺高兴。
“啊？我在……学校呢。”顾昀含糊地应着。
“正好！我跟校长还有几个家长委员会的代表正好在校园里参观，说到咱们这个艺术墙了，都想看看进度！我们这就过去啊，你让画师准备一下，正好也给家长们介绍一下创作理念！”赵主任说完，也不等顾昀反应，直接就挂了电话。
顾昀拿着手机，懵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沈聿。沈聿显然也听到了电话内容，脸色瞬间就白了，不是虚弱的那种白，是紧张、抗拒的那种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肉眼可见的恐慌，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一样。
“不是……主任他们……说要过来看看……”顾昀有点语无伦次，他也慌了。他比谁都清楚沈聿有多排斥这种场合，多讨厌被人围观和品头论足。
沈聿嘴唇抿得死死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他猛地弯腰，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颜料桶和画笔，动作慌乱得几乎要把刚洗干净的笔又掉地上。
“你……你别急，”顾昀试图安抚他，“就是来看看，简单说两句就行……”
沈聿根本听不进去，他把最后几支笔胡乱塞进帆布包，拉链都没拉好，拎起来转身就要跑。
“哎！沈聿！”顾昀赶紧拉住他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他们马上就到了！你现在走了算怎么回事啊？”
沈聿猛地甩开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他瞪着顾昀，眼睛因为恐惧和愤怒有点发红，声音都是抖的：“……不说……了！”
就在这时，远处已经传来了赵主任爽朗的笑声和一群人的说话声，正朝这边走过来。
沈聿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像是被困住的野兽，眼神仓皇地四处寻找逃跑的路径，但唯一的路已经被来人堵住了。
顾昀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又急又难受。他知道沈聿怕什么，这种突如其来的、被众多陌生人注视和评判的场面，对他而言可能就是酷刑。
“别怕，”顾昀下意识地往前站了一步，微微侧身，挡在了沈聿和那群人过来的方向之间，压低声音快速说，“你就站我后面，不用说话，我来应付。”
沈聿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没时间多说了，赵主任他们已经走近了。
“哟！顾老师！已经在这等着啦？”赵主任笑容满面地走过来，身后跟着校长和几个衣着光鲜、看起来就很成功的家长代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投向了顾昀身后——那个低着头，浑身紧绷，几乎要缩成一团的沈聿，以及墙上那幅已经完成大半、色彩强烈又充满想象力的画。
“这位就是我们的艺术家，沈聿先生吧？”一位家长笑着开口，语气带着赞赏，“这画得可真不错！有水平！”
“是啊是啊，色彩很大胆，构图也新颖！”另一位附和道。
赵主任一脸得意，仿佛这画是他画的：“沈先生虽然年轻，但功底很扎实！我们也是费了好大劲才请到的！”
校长也微笑着点头表示认可。
所有人都围着那面墙和沈聿，七嘴八舌地发表着看法，提出问题。气氛看似热烈友好。
但顾昀能清晰地感觉到，站在他侧后方的沈聿，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呼吸又轻又急，攥着帆布包带子的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了。他几乎能听到沈聿牙齿打颤的细微声音。
顾昀心里揪紧了。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完美的、无懈可击的“顾老师”式笑容，主动往前迎了一步，巧妙地将更多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主任，校长，各位家长，我来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目前的进度和创作理念……”他声音洪亮，语速平稳，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起来，从色彩运用到象征意义，从学校精神到青春梦想，说得头头是道，既专业又充满了感染力。
他一边说，一边用身体不着痕迹地挡着沈聿，把他护在一个相对安全的阴影里。
众人的目光果然都被他吸引了过去，认真听着他的讲解，不时点头称赞。
顾昀嘴上不停，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身后的沈聿。他看到沈聿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一点点，虽然头还是低着，但至少不再发抖了。
他稍微松了口气，继续扮演着完美的解说员角色，心里却把赵大海骂了一百遍。这突袭检查，简直是要人命。
好不容易把这群领导和大爷们应付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路口，顾昀感觉自己后背都快湿透了。他长长舒了口气，转过身。
沈聿还维持着那个姿势站在原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走了，”顾昀的声音放轻了许多，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安抚，“没事了。”
沈聿慢慢抬起头。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的恐慌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复杂的、看不懂的情绪。他看着顾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只是非常非常轻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默默地背起帆布包，低着头，像来时一样，沉默地、快速地离开了。这一次，他的背影除了惯有的疏离，似乎还多了一点别的什么。
顾昀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几乎算得上是“仓皇逃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的手心，又抬头看了看墙上那幅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的画。
“灵魂不能改。”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沈聿的话。
可是，要守住这份灵魂，好像比他想象的要难得多。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给那个黑色的头像发了条消息。
「他们走了。画很好，他们都很喜欢。」
这一次，消息回得很快。依旧只有一个字。
「嗯。」
但过了一会儿，又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汤。还行。」
顾昀看着那三个字，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那点沉重和担忧，忽然就被这别别扭扭的三个字冲淡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