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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清晨的微光 ...

  •   第二天清晨,雨终于停了。

      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缝隙,洒下一片稀薄却明亮的金色,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客厅映照得通透温暖。

      裴行简起得很早。

      他习惯性地晨跑、冲澡、换上熨帖的衬衫和西裤,下楼时,却发现餐厅里已经有人了。

      江栩宁坐在昨天同样的位置,身上依旧穿着那身过于宽大的衣服,坐姿端正甚至有些僵硬。

      他已经把自己收拾整齐,头发柔软地顺贴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仿佛一尊精致的瓷偶。

      听到脚步声,他迅速回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又很快归于平静。

      “起这么早?”裴行简有些意外,他本以为经历了昨天的折腾,少年会多睡一会儿,“睡得好吗?”

      江栩宁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很轻:“还好。”

      裴行简注意到他的脸色似乎比昨晚更白了一些,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并没他说的那么“还好”。

      “饿了吗?想吃什么?我让人送早餐上来。”裴行简走向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或者煮点牛奶燕麦?”

      “都可以。”

      江栩宁的回答依旧简短而顺从,带着一种不愿表达喜好的疏离。

      裴行简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拿出牛奶和燕麦片,简单地加热了两碗。又找出一些坚果和水果切好摆盘。

      早餐的气氛依旧沉默。

      江栩宁吃得很少,动作斯文却透着一丝勉强。

      裴行简放下勺子,看着他:“栩宁。”

      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少年握着勺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抬眸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我约了医生,大概九点左右到。”

      裴行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给你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昨天淋了雨,又跪了那么久,检查一下大家都放心。”

      江栩宁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几乎是立刻拒绝:“不用。我没事。”

      他的反应比裴行简预想的还要激烈一些,虽然声音不大,但那份抗拒显而易见。

      “只是常规检查。”裴行简耐心解释,“或者,你告诉我,你昨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看到……”他顿了顿,没有直接说垃圾桶里的带血纸巾,“你的脸色一直不好。”

      江栩宁垂下眼眸,避开他的视线,嘴唇抿得更紧了些,沉默着,用沉默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裴行简看着他这副拒绝沟通的样子,有些无奈,却又不能强逼。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裴行简起身:“可能是医生到了。你先吃,我去开门。”

      他走到玄关,通过可视门禁看到外面站着的确实是预约的陈医生和她的助手。

      他打开门。

      陈医生是一位四十多岁、面容和蔼的女医生,笑着打招呼:“裴先生,早上好。”

      “陈医生,麻烦你跑一趟。”裴行简侧身请他们进来,“病人在餐厅,可能……有点怕生,麻烦您多担待。”

      “理解,年轻人嘛。”陈医生笑着点头,提着药箱走进来。

      然而,当裴行简带着医生走进餐厅时,却发现原本坐在那里的江栩宁不见了。

      碗筷摆放整齐,只剩小半碗没吃完的燕麦粥。

      裴行简心里一紧,快步走向客厅,也没有人。

      “栩宁?”

      他抬高声音喊道。

      没有回应。

      裴行简皱紧眉,立刻转身上楼,敲响江栩宁的房门:“栩宁?你在里面吗?”

      里面依旧寂静无声。

      裴行简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再犹豫,拧开门把手——

      房间空无一人。

      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仿佛没人睡过。

      窗帘拉着,室内光线昏暗。

      他人呢?

      裴行简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最坏的念头——他走了?因为害怕看医生?还是后悔跟他回来了?

      就在他心慌意乱之际,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阳台窗帘的下方,露出一小片不同颜色的布料。

      他猛地顿住脚步,屏住呼吸,缓缓走向那厚重的落地窗帘。

      他伸出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掀开窗帘的一角——

      只见少年蜷缩在窗帘后面、阳台角落的阴影里,双臂紧紧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他把脸深深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点黑发的发顶和那段白皙脆弱的脖颈。

      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像一只受了极度惊吓、无处可逃,只能将自己藏进自以为安全的狭小缝隙里,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裴行简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穿了,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江栩宁。即使在昨天最狼狈的雨地里,他跪着,眼神也是麻木和死寂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充满了无声的、巨大的恐惧和抗拒。

      “栩宁……”

      裴行简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轻极柔,生怕惊扰了他,“怎么了?为什么躲在这里?”

      少年没有抬头,只是把自己缩得更紧了,肩膀细微地颤动着。

      裴行简蹲下身,与他平视,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不敢贸然靠近。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怕生或者抗拒检查。

      这是一种源于漫长童年和青少年时期,无数次被强迫、被忽视、被粗暴对待后,形成的创伤后应激反应。

      他对“检查”、“医生”这类词汇和场景,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和排斥。

      裴行简想起了自己曾经也有过类似的阶段。只是那段记忆被他刻意封存得太深,以至于一时没能联系起来。

      巨大的悔恨和心疼瞬间淹没了他。

      他不该这么直接地叫医生来。他应该更耐心一点,先取得他更多的信任。

      “对不起。”裴行简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歉意,“是我考虑不周,吓到你了。”

      他保持着蹲着的姿势,没有再试图靠近,只是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继续说:“我们不看医生了。我让他们马上离开,好吗?”

      窗帘后蜷缩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裴行简立刻站起身,退后几步,对着楼下扬声道:“陈医生,抱歉,今天先不检查了,麻烦你们先回去。诊金我会照付。”

      楼下的陈医生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礼貌地应了一声,带着助手离开了。

      听到楼下关门的声音,裴行简才重新看向窗帘的方向,轻声道:“他们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窗帘后面才传来极其细微的、带着哽咽的吸气声。

      又过了片刻,江栩宁才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从臂弯里抬起头。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恰好落在他脸上。

      裴行简呼吸一滞。

      少年的眼睛红了,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右眼下那颗红痣被泪水浸润,越发鲜艳夺目。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

      他看向裴行简的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惧和脆弱,像破碎的琉璃。

      这一刻,什么任务,什么直播,什么救赎度,都被裴行简抛到了脑后。

      他只想把这个颤抖的、哭泣的少年紧紧抱进怀里,告诉他别怕,告诉他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强迫他做任何事。

      但他克制住了。

      他只是伸出手,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没事了,出来吧。”

      江栩宁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看他温柔而坚定的眼神,犹豫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伸出自己冰冷而微颤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搭上了裴行简温暖干燥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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