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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暖手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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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池芃和他前任的重逢是在《逆潮》的开机宴上
池芃坐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壁。杯中的威士忌只倒了三分之一,琥珀色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荡,映出他眼下淡淡的青黑。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黑色衬衫,长发半扎着,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在周遭的光鲜亮丽里,显得格格不入
“池老师,没想到真能再见到您。”旁边的制片人端着酒杯凑过来,脸上堆着客套的笑,“顾老师刚才还跟我夸您呢,说您当年在《雾都》里的表现,他到现在都印象深刻。”
池芄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雾都》的片场,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健康的自己。那时候他总觉得累,拍夜戏时会突然头晕,顾晏池总笑话他“年纪轻轻像个老头”,却会在他背包里塞满五彩缤纷的糖果和巧克力。他那时候不知道,那不是累,是癌细胞在悄悄吞噬他的生命力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一道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池芄的脊背瞬间绷紧,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
他转过身,就对上了顾晏池的眼睛。
男人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领带松松系着,少了几分红毯上的凌厉,多了些慵懒的贵气。他手里也端着杯酒,目光落在池芄脸上,带着一种审视般的玩味,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旧物
制片人立刻笑着打圆场:“顾老师,正跟池老师说您呢,说您念旧情。”
“念旧情?”顾晏池挑了挑眉,视线掠过池芄紧抿的唇,“或许吧。”他侧身坐在池芄旁边的空位上,动作自然得像是两人从未有过隔阂,“毕竟,和池老师也算是‘'老相识’了。”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格外轻,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池芄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顾影帝说笑了,”他放下酒杯,声音平静无波,“我们不过是合作过一部戏,谈不上‘老相识’。”
“哦?”顾晏池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轻笑出声。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像是在敲打人心。“池老师这记性,倒是比三年前差多了。”
三年前。
也是这样一个雨夜,他刚从医院拿到诊断书一晚期淋巴癌,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他站在顾晏池租住的公寓楼下,手里攥着两张纸:一张是诊断书,一张是去瑞士的机票。
顾晏池刚拍完戏回来,浑身湿透,看到他时,眼里的疲惫瞬间被惊喜取代,跑过来想抱他,却被他后退一步躲开了。
“草草,怎么了?”顾晏池的声音带着喘息,手里还攥着刚拿到的剧本,“我拿到男二了!你看,我们......”
“顾晏池,我们分手吧。”他看着对方错愕的脸,声音冷得像冰,“我觉得我们不合适。你现在正是上升期,我不想耽误你。”
他不敢说“我快死了”,不敢直视顾晏池的眼,不敢看到顾晏池眼里的光一点点碎掉。那时候顾晏池为了这个角色,每天只睡三小时,瘦得脱了形,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用自己的绝症去拖垮他的希望?
“不合适?”顾晏池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你以前怎么不说不合适?我刚看到点希望,你就说不合适?”
他没回答,只是用力甩开他的手,转身跑进雨里。身后传来顾晏池的喊声,一声比一声绝望,他却没敢回头。直到坐上出租车,他才敢捂住嘴,任由眼泪砸在那张皱巴巴的诊断书上
“池老师?”顾晏池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池芄抬眼,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化疗留下的后遗症还在,他偶尔会突然心悸,此刻心脏就像被一只手攥着,闷得发疼。“顾影帝有什么事吗?”他刻意拉开距离,语气疏离。
顾晏池停下敲桌的手指,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点,目光落在他束发的黑色发绳上,那根发绳,还是当年他送的,磨得有些褪色了,池芄却还在用。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快得让人抓不住。
“没什么大事,”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就是觉得,久别重逢,池老师是不是该跟我.....叙叙旧?”
他的语气很随意,像是在邀请一个普通朋友,但那双眼睛里的探究,却让池芄浑身不自在
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几道好奇的目光投过来,带着八卦的意味。池芄知道,这里是宴会厅,不是说心里话的地方。他更不能说-
当年他不是不爱,是不敢爱;不是想走,是怕自己走得太难看,让他留下阴影。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再次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复杂。
“顾影帝,”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人听清,“抱歉,我们不熟。”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顾晏池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看着池芃低垂的眉眼,指尖在酒杯边缘摩挲着,像是在压制着什么。片刻后,他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没达眼底,带着点冷峭的意味。
“是吗?”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池芄,“是我记错了。”
说完,他没再停留,转身走向宴会厅中央。那里立刻有人围上去,举杯敬酒,谈笑风生,仿佛刚才那些从未发生过
池芄坐在原地,指尖冰凉。他端起酒杯,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他眼眶发烫。
当年他不告而别,让顾晏池恨了三年;现在他回来了,
还要被迫和他演一对相爱相杀的情侣。
这算什么?迟来的惩罚吗?
“池老师,别往心里去。”制片人又凑过来,语气带着点同情,“顾老师他....可能就是随口一说。”
池芄摇摇头,没说话。
他看向顾晏池的方向,男人正被一群人簇拥着,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轮廓分明。他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隔着人群,遥遥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带着点嘲讽,带着点玩味,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池芄立刻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他知道,这场戏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只是他没想到,再次站在顾晏池面前,需要耗尽他毕生的勇气,既要演好剧本里的深情,又要藏好剧本外的真相,还要假装自己从未爱过他。
太难了。
池芄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远处顾晏池的身影
他在心里轻轻说:顾晏池,对不起。
我不是不想认你。
我是怕......我这偷来的余生,配不上你的前程。
但这些话,他大概永远没机会说出口了。
也从今天起,他再也躲不掉了。
《逆潮》的剧本还在他的包里躺着,里面的台词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他饰演的沈清辞,和顾晏池饰演的陆峥,从针锋相对到彼此救赎,像极了他们曾经错过的人生。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玩笑。
让他们在最狼狈的时刻重逢,在最不可能的戏里,重演一场爱恨纠缠
02
《逆潮》的首场戏定在郊外的影视基地。
凌晨五点的港城,天还浸在墨色里,池芃裹紧了羽绒服,站在片场角落等化妆,呵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散了,连带着指尖都冻得发僵。
“池老师,您脸色怎么这么差?”助理小周递过来一杯热豆浆,担忧地看着他,“是不是冷着了?”
池芃接过豆浆,指尖贴着温热的纸杯,才勉强找回点知觉。“没事,老毛病。”他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暖意。
是化疗留下的后遗症。一到天冷,他就容易低血糖,头晕得厉害。昨天开机宴回去后,他几乎没睡着,闭上眼就是顾晏池那双带着寒意的眼睛,翻来覆去直到凌晨,才勉强眯了两个小时。
“池老师,这边请,该上妆了。”化妆师在临时搭建的化妆棚里喊他。
棚里没开暖气,塑料布被风刮得哗哗响,冷得比外面好不了多少。池芃坐在折叠椅上,任由化妆师在他脸上涂抹。镜子是块临时支起的木板,边缘磕掉了一块漆,照出的人影有些变形,他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忽然觉得,和三年前化疗时瘦脱形的样子,竟有几分相似。
“池老师这头发真好,”化妆师一边给发尾卷弧度,一边感慨,“留这么长,打理起来很麻烦吧?”
池芃“嗯”了一声,没多说。
他留长发,不是为了好看。是刚做完骨髓移植那年,头发掉得厉害,他看着镜子里光秃秃的自己,忽然就怕了。后来头发慢慢长出来,他就再也没剪过,像是在抓住点什么,证明自己真的“活过来了”。
“听说今天顾老师要拍淋雨的戏?”旁边的场务在闲聊,“这鬼天气,淋完不得冻出病来?”
池芃握着豆浆杯的手紧了紧。
剧本里确实有这场戏:沈清辞被人陷害,在雨夜里被堵在巷口,陆峥恰好路过,把他护在身后,自己淋了半宿的雨。
是场重头戏,也是他和顾晏池重逢后的第一场对手戏。
“顾老师到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棚外传来一阵骚动。池芃透过塑料布的缝隙看过去,顾晏池穿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进片场,身后跟着助理和专属化妆师,阵仗比他大了不止一点。
他的目光在顾晏池身上停顿了半秒,男人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大概也是没睡好。
池芃立刻收回目光,低下头,假装整理剧本。
“池老师,妆好了。”化妆师拍了拍他的肩膀。
镜中的人,长发被卷出自然的弧度,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眉眼愈发清冷。高领毛衣换成了剧中沈清辞常穿的白色衬衫,外面套着件单薄的黑色风衣,一走出化妆棚,冷风就顺着领口往里灌,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各部门准备!演员到位!”导演的声音在片场响起。
池芃走到布景好的巷口,脚下的石板路还带着露水,滑得很。他站在指定位置,深吸一口气,试图进入沈清辞的状态,那个清冷、孤傲,却在绝境里藏着一丝倔强的画家。
“池老师,您没事吧?”副导演跑过来,递给他一个暖手宝,“顾老师说您穿太少了,让我给您的。”
池芃愣住了,接过暖手宝的指尖有些发烫。“……替我谢谢顾老师。”
“不用谢。”
顾晏池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已经换好了戏服,黑色的皮夹克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只是脸色比刚才更冷了些,目光落在池芃手里的暖手宝上,没什么温度。
“顾老师。”池芃把暖手宝往身后藏了藏,语气有些不自然。
“准备好了?”顾晏池没看他,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别耽误时间。”
场记板“啪”地一声落下,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凝滞。
“开始!”
巷口的喷淋装置立刻启动,冰冷的“雨水”哗哗落下,瞬间打湿了两人的衣服。池芃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衬衫往里钻,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却还是强迫自己进入状态,沈清辞被几个混混围在中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藏着一丝警惕。
“哟,这不是沈大画家吗?”扮演混混头目的演员吊儿郎当地走上前,伸手就要去碰池芃的脸。
就在这时,顾晏池饰演的陆峥猛地冲过来,一把将池芃拉到身后。“滚。”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骇人的戾气,和平时的清冷判若两人。
池芃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跌进他怀里。隔着湿透的衣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顾晏池温热的体温,和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
熟悉的柑橘香混着雨水的湿气,钻进鼻腔,瞬间击中了池芃的心脏。
他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却被顾晏池死死按住肩膀。男人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卡!”导演喊停,“池老师,你怎么回事?沈清辞这个时候应该是警惕,不是慌乱!”
池芃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刚才走神了。他从顾晏池怀里退出来,脸上有些发烫,“对不起,导演,我再来一次。”
顾晏池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一边,助理立刻递上毛巾和热水。
第二次开拍,池芃努力集中精神。可当顾晏池再次把他护在身后,当那熟悉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服传来,当他闻到那股让他心安又心慌的柑橘香时,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晃了神。
“卡!池芃!”导演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你到底在想什么?”
池芃的脸涨红,站在雨里,冷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导演,要不先休息十分钟?”顾晏池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淋了这么久,怕是谁都受不住。”
导演愣了一下,看了看浑身湿透的两人,最终点了点头:“行,休息十分钟!”
喷淋装置停了。顾晏池的助理立刻跑过来,给他披上干毛巾,递上姜茶。池芃的助理也拿着毛巾跑过来,却被他拦住了:“不用,我没事。”
他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滴,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紫。
“过来。”
顾晏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池芃转过身,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杯姜茶,递到自己面前。“喝了。”
“不用了,谢谢顾老师。”池芃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目光。
顾晏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语气冷了几分:“你想在这里晕倒,耽误拍摄进度?”
池芃没说话。
“池芃,”顾晏池压低了声音,只有两人能听到,“别跟我置气。你要是病了,受苦的是你自己。”
池芃看着他手里的姜茶,又看了看他冻得有些发红的指尖,最终还是接了过来。“谢谢。”
姜茶很烫,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他眼眶有些发热。他低着头,不敢看顾晏池的眼睛,怕自己藏不住眼底的情绪。
顾晏池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着姜茶,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颈间,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心里忽然就软了。
他想起三年前,池芃也是这样,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总爱缩在他怀里取暖。那时候他总笑话他“像只猫”,却会把他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把他的脚搂在腿上捂热。
可现在,他只能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冻得发抖,连递杯姜茶都显得小心翼翼。
“下次别跟自己较劲。”顾晏池的声音软了些,“身体是自己的。”
池芃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把剩下的姜茶一饮而尽。
十分钟很快就到了。
再次开拍时,池芃终于找到了状态。当顾晏池把他护在身后,当冰冷的雨水再次落下,他只是微微仰头,看着顾晏池的背影,眼底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惊讶和警惕
“很好!”导演的声音里带着满意,“顾老师,池老师,保持这个状态!”
戏里,陆峥把沈清辞护在身后,和混混们对峙。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眼神凌厉得像把刀。
戏外,池芃站在顾晏池身后,能闻到他身上的柑橘香混着雨水的味道,能感觉到他偶尔侧过身时,手臂不经意间碰到自己的肩膀,带着滚烫的温度。
这场戏拍了整整两个小时。
当导演喊“过了”的时候,池芃几乎要站不住了。浑身湿透,冷得牙齿打颤,头晕得厉害,低血糖的症状又上来了。
他刚想找个地方坐下,就被顾晏池一把扶住了。“你没事吧?”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
“我没事。”池芃想推开他,却没力气。
“还说没事?”顾晏池皱着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都烫了。”他转头对自己的助理喊,“去把我的保温杯拿来!”
很快,助理就把一个黑色的保温杯递了过来。顾晏池拧开盖子,里面是温热的红糖姜茶。“喝了。”他把杯子递到池芃嘴边,语气不容置疑。
池芃愣了一下,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的担忧,忽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他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姜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他心里某个角落也跟着软了。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在收拾东西,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有风吹过巷口,带着雨丝的凉意,和两人之间悄然流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池芃喝完姜茶,把杯子递还给顾晏池,声音有些哑:“谢谢。”
顾晏池接过杯子,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眉头皱得更紧了。“去换衣服吧,别感冒了。”
“嗯。”池芃点点头,转身往化妆棚走去。
走了没几步,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顾晏池。
男人还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黑色的皮夹克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却依旧挺拔得像棵树。
池芃看着他,忽然就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他蹲在便利店门口喝得酩酊大醉,是顾晏池找到他,把他背回家,一边骂他“傻”,一边给他煮姜汤。
那时候的暖,和现在的暖,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池芃的心脏忽然就跳得快了些。他转过身,快步走进化妆棚,不敢再回头。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忍不住,把所有的真相都说出来。
而他还没准备好。
至少现在,还没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