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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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悠扬一手捏了本化学册，一手撑着桌沿站起来。太阳穴突突跳，疼痛在脑壳里炸，头像被门夹的核桃。没走几步，腿软的跟抽了骨头一样，踩着地都感觉在飘。光线和视野晕了一团，并迅速扭曲，同学、课桌、黑板全滚进了洗衣机。失重感只持续了几秒，视、听、触觉全被盖上了黑布。
“砰——”
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瞬间攫住周遭目光。同学疏疏地围了个圈儿，神色慌张，又一下子被卡得手足无措。
许慎一把甩开辣条，踹了板凳，火箭般发射到了陆悠扬身边，扯着嗓子吼“快喊老师！”
震得前排女生马尾辫都晃了晃，“我去找老王！”人已经飞毛腿般跑出教室，话音荡在风里。
许慎半跪着，对着他双耳交替呼喊，“陆悠扬！你能听见吗？”用手指触了触鼻息，探不太明白。
许慎俯身，正打算听心跳——
陆悠扬的眼皮忽然颤了颤，慢慢掀开条缝。那缝里映了点光，昏昏沉沉的，没聚焦。
两人视线相撞，许慎心跳错了拍。
气若游丝的声音钻出来，带着点黏糊鼻音：“糖……”
我有！”谢航将桌肚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掏出一颗。却因手汗打滑，撕了好几次才扯开包装。
许慎抬眼，瞥见是棱角分明的硬糖，立刻摇头制止。“不行，他现在吞东西容易哽起，”又道，“帮我看点儿，我去找葡萄糖。”
许慎三步作一步，在桌子下翻箱倒柜。
板蓝根冲剂歪在布洛芬胶囊上，碘伏和棉球的塑料盒压着一卷绷带。感冒灵和藿香正气水被翻得发出叮当响。葡萄糖静静躺在药盒最深处……常见药品应有尽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班级医生。
他冲回来时，小腿磕了椅子。在肾上腺素的加持下，迅疾的钝痛和细密的隐痛全被抛之脑后。玻璃和掌心摩擦出细响，由于手劲太大，瓶身差点从指间滑出去。
“张嘴。”许慎把瓶口凑过去。
陆悠扬的眼皮粘了胶水般沉，听见声音才勉力抬了抬。甜腻的液体辣着喉咙，滑进胃里，淌过一汪暖泉。
许慎喂了小半瓶，见他呼吸似乎平稳了些，这才停了动作：“能坐起来吗？”
“嗯。”
“慢点儿。”
旁边的同学赶紧搬了张板凳过来。
即使晕过去之前的失重感还没散尽，但此刻被许慎扶着胳膊，稳稳当当抱了他满怀。陆悠扬靠在椅背上，脸像张白纸，唇总算有了点血色。他闭着眼喘了会儿气，再睁开时，视线终于明朗起来。
“刚才……”他声音轻，羽毛般落下。
“别说话，省点力。”许慎打断他，摸了瓶矿泉水递过去，“喝点，葡萄糖太齁。”
话音刚落，走廊里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嗒嗒嗒”和钥匙串的“哗哗哗”。老王边跑边问:“他现在啷个哒?”
旁边女生赶紧接话:“王老师，陆悠扬刚才晕倒了，许慎给他喂了葡萄糖。”
老王几步跨到跟前，蹲下来，看着陆悠扬，眉头都给拧成了麻花：“低血糖？”
陆悠扬慢慢点了点头，声音清楚多了：“嗯……早上没吃东西。”
“没吃东西！”老王的音量陡然拔高，要把人吃了:“陆悠扬，你是想成仙哦？”随后连忙改口，语气缓和些，“年纪轻轻的，身体抗造，也不要把身体不当回事。好嘿(吓)人嘛。”他又对许慎扬了扬头，“今天幸好有你，再看都他点，辛苦哒。”
头顶的白炽灯光一直亮着，混了一些斜斜切进来的日光。陆悠扬的记忆犹如相机聚焦后定格——那双眼睛，同碎石子砸湖，又亮又急。
“许慎，”陆悠扬忽然开口，“谢谢你。”
许慎后怕地说：“你都不晓得，我要被你吓死了。”
幸好不是心脏骤停，幸好他有葡萄糖。cpr他还没和老爸学到家，半吊子功夫怎么救得下人。低血糖昏迷时间越长，对大脑的损伤就越大。嘞啷个得行?陆悠扬还要靠他脑子吃饭呢。
他又补了句，声音闷闷的。“还有，下次饿了直接跟我说，我桌子里就没缺过吃的，别硬撑。”
话落，许慎又觉得太严肃，怎么有点训人的调调了。他清清嗓子，故意拖长调子：‘真要饿狠了，可千万别客气——’ 说到这儿故意停了下，往前凑过来，扬起点促狭的光，声音低而戏谑：“喊我爸爸，保管给儿子。”
陆悠扬眉眼弯了弯，像涟漪碎了月，笑意漾得影影绰绰，他涩着声音:“嗯。今天，就先谢过爸爸的救命之恩。”
许慎被这声爸爸冻了半秒，随即如井喷大笑，表情动作乱作一团。他抬手拍了拍陆悠扬肩膀，拍的却像在摸易碎品。“行，你挺上道啊。乖儿子诶，给赔我包辣条就行哒。”
他指了指那堆惨状。辣条的尸体七零八落，桌子上是辣油乱窜的痕迹，污渍已经把化学书染得油光锃亮。空气中都是一股又呛又香的味儿。
陆悠扬抿抿嘴，扯出湿纸巾利利索索就给收拾了。动作间隙，他问“你要啥子辣条?”
许慎交叉背手于脑后，靠着后桌摇板凳，享受这轻松一刻:“麻辣王子。”
风吹弯了许慎的眼睫，他这才从心有余悸中缓过来，随便找了个话题聊。“哎，你体育课一般干什么？”
陆悠扬老实交代:“我们班的体育课形同虚设，基本都在教室自习。”
“好压抑啊……幸好你来6班了。”许慎眯眼，“等等，下午那节体育课，你该不会还打算自习吧？”
陆悠扬僵了僵，抿唇。
许慎瞬间心领神会，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抢先张嘴：“入乡随俗懂不懂？你要是不去体育课，信不信几十个人陆陆续续问‘你怎么了、要不要请假回家？’”他边说边上下打量陆悠扬——清瘦身形被校服裹得严严实实，一副弱鸡样，不知道吃了什么补品才长这么高。
“你身体这么虚，不锻炼锻炼?光盯着书本看，眼睛也不想要了?”
陆悠扬沉默片刻后，低声说：“……我去。”
“那陪我去打羽毛球！”
“我不会。”
“现学呗！”许慎笑得一脸阴谋，“哈哈哈哈，终于可给我逮到一个新人可以虐菜了！遥想当年，我可一直是那个被虐的……”
S中的体育课向来很水，集合点个名就自由活动。有人溜回教室写作业，有人跑去小卖部囤零食，也有人真的在操场挥洒汗水……而6班，则是一群狂热的羽毛球爱好者。
许慎兴致勃勃地拉着陆悠扬去器械室借了拍子，却突然表情空白：“糟了，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们没球啊！打个球啊？”
于是他又拽着陆悠扬转身钻进旁边的小超市。超市不大，货品倒挺齐全，尤其是门口那台热狗机，围了一堆人在排队。要不是人太多，他高低必买。许慎抓起一个最普通款的羽毛球：“老板，这多少钱？”
她视线从抖音移到球，“五块。”
“……”
抢钱啊，学校你个奸商。
许慎默默把球放回去，拉起陆悠扬就走。
“不买了？”
许慎哼哼，“才不当冤大头。”
“那我们现在……”
“别急，”许慎神秘地眨眨眼，“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羽毛球场早就被占满了，但许慎的目标根本不是场地。他两眼发光，向地面开启“扫描模式”，像探照灯似。
果然，没多久他就发现一个被遗弃的羽毛球——羽毛歪歪扭扭，还断了两根，孤零零躺在地上没人要。许慎假装路过，假装系鞋带，拿球顺手的事。
陆悠扬围观全程，淡淡的语气里夹着一丝错愕：“你说的方法……就是这个？”
“这你就不懂了吧，”许慎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战利品”，“羽毛球场一天不知道能捡多少这样的球！反正只打一节课，将就用用。下次我一定记得自己带！”
两人从羽毛球场一路走到操场，再绕到林荫道，终于找到一块没人占的空地。
之所以没人，是有原因的——
还没站定，就听见旁边一群男生仰着头嚷嚷：“这真的能行吗？”“不试试怎么知道！”
只见一个男生用力把篮球往地上一砸，球弹起来撞向树枝——球掉了下来。
他们没走几步，又看见几个女生正拿着长树枝往树上抛，嘴里念叨：“纯属运气和概率问题……再接再厉！”大概抛了十几次，终于把一个羽毛球捅了下来。
许慎嘴角抽了抽，扭头对陆悠扬郑重其事地说：“咱们……尽量打低一点。”
“嗯。”
他们以一棵梧桐树为界，各站一侧。阳光从层层叠叠的叶隙里漏下来，碎成点点光斑。
许慎教学之前先卖了个关子：“你知道打羽毛球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手上的动作？”
“不不不，是手眼配合！眼睛得先判断球路，手再跟上——快、准、稳！”他说得头头是道，俨然一副“老手”模样。
他示范起握拍姿势：虎口对准拍柄窄面，食指第二关节贴住棱边，其余手指自然握住。然后向上轻轻一发球，羽毛球“咻”地一声飞出，不知道什么原因，那破破烂烂的球居然算个低配版竹蜻蜓，旋转着到陆悠扬那边。
陆悠扬认真地挥拍，却次次扑空，球就像永远拍不中的蚊子一样。他却不急不躁，只皱眉思索，屏息凝神等待下次。
“没事，很正常！”许慎跑过去捡起来，“再来！”
连续十几个球，陆悠扬一个都没接到。
许慎终于停下来，若有所思地问：“你……是不是眼睛跟不上？”
陆悠扬顿了一下，回忆后承认：“好像……是。”
“唉，那没办法。”许慎笑的爽朗。“菜就多练！再来!”
又试了几次，陆悠扬终于第一次碰到了球——虽然只是拍框蹭到，也是巨大的进步了!只见，球“咚”地一声闷响，斜斜飞了出去……然后稳稳卡在了树枝上。
许慎：“……”
他咬咬牙，“我这嘴……真是该死的灵验。”
陆悠扬转身想去捡树枝，被许慎摆手拦住：“快下课了，用不着费这劲儿。”
还完球拍，两人空着手，沿着来路慢慢往回走。阳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
“下次，”许慎忽然说，“我们早点去羽毛球场占位置吧。”
“行。”陆悠扬点头。
风一吹，枝叶轻轻晃荡，地上的光影也跟着动。那只羽毛球，突然，兀自坠地。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