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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薄荷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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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的光在凌晨五点的昏暗卧室内显得格外显眼。那句孤零零的【早安,苏先生。】和下方系统提示的发送时间,像两个无声地嘲讽,提醒着陆沉舟昨夜那个堪称愚蠢的失误。
一种混合着懊恼与尴尬的情绪细细密密地啃噬着内心,陆沉舟甚至没有勇气再去点开那个唯一的对话框,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惊扰到屏幕另一端的人。
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床头柜上,陆沉舟起身走向浴室,试图用冷水压下心头那阵莫名的烦躁。镜子里映出的面容依旧冷峻,眼底却带着一丝鲜少出现的、未能妥善休息的痕迹。整个晨间routine,动作比平日更显机械,思维却不受控制地绕着那个小小的绿色软件图标打转。
他会看到吗?看到了会怎么想?觉得这个叫陆沉舟的人不仅莫名其妙,而且连基本的时间观念都没有?
这种近乎青少年般的忐忑,对陆沉舟而言陌生得令人不适。直到坐进驶往公司的车内,陈默照例汇报者今日行程,陆沉舟的目光仍会时不时地飘向被搁置子啊身旁座位上的私人手机。它安静得像一块黑色的石头。
上午九点整,第一场高层会议开始前五分钟。陆沉舟正在最后翻阅会议纪要,私人手机的屏幕忽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没有声音,只有屏幕骤然焕发的柔光和那个跳出来的、无比熟悉的狸花猫头像。
陆沉舟的动作瞬间凝固,指尖捏着文件页边缘,微微发紧。胸腔里的器官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然后又猛地松开,带着一阵失序的狂跳。
几乎是秉着呼吸,陆沉舟点开了那条新信息。
来自【念安】。
时间:上午9:00。
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字,甚至还有一个或许是为了缓和语气而加上去的符号:
【早,陆总~】
……
他回复了。
不仅回复了,还用了“陆总”这个称呼。他直到了陆沉舟的身份?是林薇告诉他的吗?那个小小的波浪号又代表什么?是礼貌性的敷衍,还是……一丝并不反感的随意?
无数个问题瞬间涌入脑海,冲刷着所有冷静自持的堤坝。陆沉舟盯着那短短的三个字和一个符号,反复看了不下十遍,试图从这机器有限的信息里,解析出对方哪怕最细微的一丝情绪。
最终,所有翻腾的心绪都被强行压制,浓缩成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了许久,才慎重地敲下回复。不能多说,不能显得急切,不能暴露内心那些汹涌而笨拙地念头。
【早安。打扰了。】
发送。像完成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仪式,陆沉舟轻轻吁出一口气,这才发现指尖竟有些微地发颤。将手机收回口袋,再抬头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对等候在一旁的陈默微微颔首:“开始会议吧。”
整个上午,那三个字和一个符号,成了在陆沉舟意识深处反复回放的隐秘乐章。它在听取冗长财报响起,在决策下一个季度投资方向时低吟,让陆沉舟周身的冷厉气场都似乎在不经意间软化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棱角。
然而,陆沉舟深知,仅仅停留在这样一句客套的早安问候,远远不够。那扇门开启了一道微缝,透进了光,但陆沉舟依旧被隔绝在外,笨拙地徘徊,找不到真正踏入的理由和方式。
转机出现在下午。陈默在进行一项常规的舆情与潜在合作方背景监测汇报时,提及了一个小小的插曲。一家名为“奇点”的文创公司,近期与几位独立插画师合作退出了系列周边,市场反响不错,星瀚旗下某个子公司的推广项目曾考虑与其进行短期合作。
“但是,”陈默与其平铺直叙,如同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我们监测到,‘奇点’在处理与插画师的版权结算上存在多次拖延和模糊条款的情况,业内口碑有些下滑。评估风险后,建议暂停与他们的接触。”
陆沉舟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的数据移开,落在陈默脸上:“合作的插画师名单有吗?”
陈默显然早有准备,递上一份补充材料。
陆沉舟的视线扫过那份名单,瞳孔微微一缩。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苏念安。旁边备注着合作项目:系列星座主题插画,近期已完成交付,疑似存在稿酬支付纠纷。
一股极其冰冷的怒意,混着一丝尖锐的心疼,瞬间攥住了陆沉舟的心脏。苏念安那样专注于创作、会因为一幅画而笑得浑身发亮的人,不该被俗世的龃龉纠缠,更不该被如此对待。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陆沉舟的指令而冰冷的下达:“不止暂停接触。查清楚所有拖延支付和合约不规范的证据,以‘星瀚科技战略合作部’的名义,向‘奇点’发送一份质询函。措辞严谨,点明问题,表示对此类合作方诚信度的关切。”
陈默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只是确认道:“明白。需要提及苏念安先生的具体案例吗?”
“不。”陆沉舟回答得很快,语气斩钉截铁,“只需基于他们整体的不规范行为提出质疑。不必特别指出任何个人。”
陆沉舟不能,也绝不会让苏念安知道这背后有自己的插手。那像是一种亵渎,一种用资本力量去玷污那片纯粹星光的卑劣行为。陆沉舟只想无声地扫清那些落在对方前进道路上的荆棘,哪怕对方永远不知道是谁做的,甚至永远不知道这些荆棘曾经存在过。
“好的,陆总。”陈默领命,转身离开办公室去执行。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陆沉舟却再也无法专注于眼前的文件。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想象着苏念安可能遇到的困扰——对方拖延付款时的无奈?沟通不畅时的沮丧?那种画面让陆沉舟坐立难安。
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驱使着陆沉舟再次拿起了私人手机。点开那个狸花猫头像的对话框,上一次交流依旧停留在那几个小时前干巴巴的“早安”和“打扰了”。
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指尖无意识地在输入框上方摩挲,最终,陆沉舟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一角放着的一盒进口薄荷糖上。记得……上次在艺术展偷偷观察时,注意到苏念安在看完画后,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类似包装的糖果剥开吃了。
一个念头悄然成型。
傍晚六点十分。估摸着插画师这类自由职业者可能结束一天工作的时间,陆沉舟再次点开了对话框。这一次,没有漫长的犹豫,只是极其简单地敲下一行字,仿佛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随口的提议:
【听说苏先生喜欢薄荷糖?朋友刚送了些德国新款,味道不错。若不嫌弃,可否寄送一些请苏先生尝尝?】
没有提及任何工作上的烦心事,没有流露出任何超出普通社交距离的关系,只是一个关于糖果的、略显突兀却又不算太越界的话题。
消息发出后,陆沉舟将手机放在桌上,糖盒握在手中,冰凉的铁盒表面渐渐被掌心的温度焐热。陆沉舟知道这很笨拙,甚至有些可笑。但这是陆沉舟所能想到的、最不至于暴露内心那片汹涌深海的方式。
像一只真正的大型犬,叼着自己认为最珍贵的骨头,小心翼翼地放在心爱之人的门前。然后迅速躲到远处的阴影了。屏息等待着,既期盼对方能收下,又害怕自己的冒昧会惊扰对方。
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手机屏幕安静地躺在桌面上,尚未亮起新的光芒。陆沉舟就这么握着那盒薄荷糖,在渐沉在暮色里,进行又一场无声而虔诚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