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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他发消息说“下次别让法医用普通显微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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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的漩涡比现实的罪案现场更加混乱,也更加致命。
键盘敲击的声音汇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在虚拟世界里对沈清淮执行着审判。
而在这场风暴的核心,市局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里,冷气从空调出风口缓缓渗出,吹得人颈后发凉。
陆远风指间夹着一支早已熄灭的烟,指尖泛黄,烟丝早已冷却,只余下一点焦苦的余味。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面前的舆情监测简报上,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忽然想起,沈清淮三年前主持的那个“L系列组织保存项目”——当时他还笑称,编号像极了他们第一次合作的案件代号。
如今,那个编号正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浮出水面。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林雨繁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急促。
她一头利落的短发微乱,脸颊因快步行走泛着淡淡的红晕,呼吸略显急促。
“林雨繁,特聘的法证分析师,专攻微量物证交叉分析,三个月前才调入支队。”陆远风脑中闪过人事档案里的寥寥数语。
她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一份补充报告拍在陆远风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桌角的咖啡杯微微一颤,褐色的液体晃动不止。
“看看这个,”她指着报告上的数据,指尖因兴奋微微发颤,语气里带着一丝被颠覆认知的激动,“你前男友发来的那份凝胶膜分析不是在炫技——他说对了。我们在指纹残留物里,真的检出了微量的海藻酸钠。”她顿了顿,声音压低,“这玩意儿可不是普通工业硅胶的成分,但却是相当高级的标准。”
陆远风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烟卷。
他一把抓起报告,视线从那些陌生的化学名词上一路扫到最后的结论——生物级仿生膜。
这些词汇在他脑中重组,如同电流穿过神经突触,瞬间击碎了他对沈清淮的所有预设。
那份看似挑衅的分析报告,根本不是一个胜利者在炫耀自己的高明,而是一个身处困局的人,用他们之间唯一还共通专业知识,向他发出的求救信号。
他在提醒他,不要被表象蒙蔽,真正的线索藏在技术的细节里。
那晚,陆远风回到空荡荡的公寓,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三年前另一个人的气息——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旧书页的霉味,像某种无声的回响。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从储藏室最深处拖出了一个积满灰尘的旧物箱。
木箱边缘粗糙,划过手背时带起一阵细微的刺痒,灰尘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飞舞,如同悬浮的星尘。
箱子里装满了属于他和沈清淮的过去:并肩作战后留下的纪念品、泛黄的实验照片、一支用了一半的蓝色钢笔,还有那本边缘已经严重磨损的黑色笔记本。
他略过那些会勾起复杂情绪的物件,径直取出了箱底那本笔记本。
翻开泛黄的纸页,纸张脆而薄。
就在他为了确认一个记忆中的存储编号而再次翻动时,一张小小的便签从夹页中飘落。
便签上的字迹冷峻而锋利,一如其主:
墨迹略深,显然是用力书写,纸背甚至微微凹陷。
陆远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这不是备忘录,而是一段被遗忘的预警——沈清淮在半年前就发现了有人非法调取样本的痕迹。
他甚至能想象出沈清淮写下这句话时的情景:深夜的实验室,只有通风橱的微光映在镜片上,指尖冰凉,笔尖却稳如手术刀,冷静、理智,仿佛在处理一个寻常的实验变量,却将最深沉的信任,押注在了他这个早已分道扬镳的前男友身上。
他颤抖着手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电流的微弱噪音在听筒里流淌,滋滋作响。
最终,陆远风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你早就预料到会被栽赃?”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三秒,久到陆远风以为会等到一句嘲讽或者质问。
然而,沈清淮的声音平静地传来,不带一丝波澜:“我只预料到,你会查到这儿。”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却让陆远风瞬间卸下了所有防备。
沈清淮预料到的不是背叛,不是陷害,而是陆远风,会为了追寻真相,一步步走到这张便签面前。
第二天一早,赵振宇的汇报为这张便签提供了现实的落点。
那个在案发后就人间蒸发的“设备维护员”,其身份背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唯一的异常是,他在案发前一周,用现金租赁过一辆无牌的电动三轮车。
这辆车的GPS信号最后一次出现的位置,是城西一座早已废弃的生物制品厂。
陆远风亲自带队,警车无声地驶入荒草丛生的厂区。
一股腐败与消毒水混合的诡异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厂房内部布满蛛网,铁架锈蚀,脚步声在空旷中激起回响。
只有深处一间贴着“低温储藏”标签的房间,还传来压缩机微弱的嗡鸣声。
踹开反锁的铁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脸颊瞬间麻木,睫毛上凝起细小的白霜。
在巨大的冷藏柜最深处,他们发现了一个被遗忘的角落,那里静静地躺着半瓶未用完的皮肤组织保存液。
瓶身的标签已经有些模糊,但那个手写的编号,清晰地映入陆远风的眼帘——L17。
林雨繁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提取了样本进行现场快速检测。
几分钟后,她抬起头,脸色凝重:“DNA图谱与沈清淮的完全匹配。但是,细胞活性极低,根据衰减程度反推,这份样本的提取时间至少在半年前。”
半年前。
陆远风蹲在冰冷的冷藏柜前,指尖轻轻抚过瓶身残留的寒霜,触感刺骨,像触碰一段被冰封的真相。
周砚声的计划,原来早在半年前,甚至更早,就已经悄然启动。
这不是一场冲动之下的复仇,而是一张精心编织了无数个日夜的捕兽网。
回程的车上,气氛沉重。
陆远风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沈清淮的短信,内容简短得像一条指令:“周砚声的学术造假案,结案报告你看过吗?”
陆远风心头一凛,立刻让赵振宇调出三年前的电子档案。
那起案件当时轰动一时,最终以周砚声引咎辞职、沈清淮作为“揭发者”崭露头角而告终。
他迅速翻到报告附件,那份作为关键证据的匿名举报信扫描件。
当他将图片放大,并让技术部门对笔迹进行深度还原分析后,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果呈现在眼前:经过多层伪装和模仿,举报信的笔迹核心特征,与周砚声本人的笔迹高度吻合。
是他,自导自演了一场“被揭发”的大戏。
目的不是为了金蝉脱壳,而是为了亲手将沈清淮推上那个“揭发恩师”的道德审判台,让他从那一刻起,就背负上“背叛师门”的原罪,成为学术圈内一个备受争议的存在。
陆远风猛然明白,美术馆的谋杀,不过是这场持续了三年的“精神凌迟”的最后一刀。
周砚声要的不是沈清淮的命,而是要在他活着的时候,亲手摧毁他所珍视的一切——名誉、事业,以及信任。
他抬头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夜色,城市的霓虹灯光在玻璃上拉出模糊的光轨,像一道道未愈合的伤疤。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身旁,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你早就知道这些,为什么……不早说?”
深夜,陆远风独自一人回到了警局的证物室。
他绕开那些已经封存的物证,径直走向那枚被单独保管的硅胶指纹膜。
在超净工作台的冷光灯下,他按照沈清淮短信里提供的一组精密检测参数,重新调整了高倍电子显微镜的焦距和光圈。
这一次,在指纹膜最边缘的位置,一处之前被忽略的细节清晰地暴露出来。
那是一道极细微、绝不平滑的切割痕迹。
它不属于工业模具一体压合成型后留下的分模线,更像……更像是一片完整的薄膜被手工从某个载体上剥离时,因手法仓促而留下的瑕疵。
指尖在显微镜边缘微微发颤,触感冰凉,仿佛触到了真相的裂痕。
这个发现让陆远风的思路豁然开朗。
周砚声的策划堪称完美,但执行者却露出了马脚。
这说明,真正动手的人并非专业人士,甚至可能只是一个被金钱驱使、对这些高科技手段一知半解的普通人。
这是一个全新的突破口。
他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一行字出现在对话框里:“你当年……为什么要留那张便签?”
发送键就在指尖,他却悬停了许久。
这个问题承载了太多过去的情感纠葛和猜忌。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行字一个一个地删掉,仿佛在抹去一段无法释怀的过往。
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截然不同的话。
“明天有个新案,市局督办,你……方便看一眼现场照片吗?”
点击发送。
消息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屏幕瞬间陷入黑暗。
在万籁俱寂的证物室里,陆远风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那一声比一声更清晰的心跳,沉稳而沉重,像某种倒计时的节拍。
“奶奶个熊的……要是被拒绝了岂不是丢了半辈子的脸……”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这条消息发出的同时,江城医学院的一间实验室里,一个名叫陈默的年轻人正蹲在通风橱前,颤抖着记录最后一行数据。
他的电脑屏幕上,赫然是沈清淮三年前那份被封存的实验日志副本。
液氮罐的警报声悄然响起,红色的指示灯在黑暗中一闪,随即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