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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戒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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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不逾在岑溯家又待了大概三四天才走。
扑扑的绝育时间比岑溯估计的要早,赶着刑不逾回家前两天做,刑不逾说好陪岑溯一起去就绝不食言。
扑扑嘴角还渗着白沫,岑溯盯着看了很久,倏然碰碰刑不逾的手问:“绝育那么痛,扑扑会不会回去之后讨厌我们,不和我们亲近了。”
岑溯从产生照顾小猫的念头起就没少上网学习养宠小知识,也看到过不少主人因为送宠物绝育被记恨上的。
记恨这个词太重,岑溯觉得扑扑不会对自己产生那么浓烈的情绪,便换做了“讨厌”。
刑不逾倒没想那么多,因为cake绝育之后没怎么发脾气,也没怎么不理人,反而比之前更加黏自己。
比起小猫,他想得更多的是下次怎么在岑溯做出这样有意无意的小举动时控制住自己想回应的本能反应。
“有概率会。”
岑溯眉头皱起来,有点担心,“啊,那怎么办?”
“小猫嘛,多哄哄就原谅你啦。”
岑溯听完没说话,总觉得刑不逾话里有话。
刑不逾回家后,岑溯的生活又回到从前。
一个人宅家,空落落却又被生活用品塞得满当的小家。
一个人吃饭,也不算吃饭,就是一个人煮碗面或随便弄点垫肚子的糊弄过去。
一个人窝在书桌前赶作业,一个人到楼下照顾小猫。
岑溯喂猫时候经常遇见过严乐,要么是回家吃晚饭,要么是出门上晚自习。
高三开学比他们早半个月,岑溯算着和严乐见面的次数,马上自己要开学了,再过一阵,等到二月底就是刑不逾生日了。
要送刑不逾什么生日礼物,岑溯在和刑不逾短暂同居前就在考虑,纠结到现在还没个主意。
刑不逾喜欢什么人什么物,甚至是喜欢什么ip他都不知道。
岑溯第一次直白地认识到,自己对刑不逾的了解程度远没有对方对自己的多,他无端生出愧疚。
春的脚步还未即近,北方的河冰封未解,时光一声不吭随南方永不冻的江河一样流淌。
晃眼就开学了。
一个夜晚一个人一支笔创造一个奇迹,拿出赌神的绝好心态,相信自己有顶好的运气,战战兢兢地将能补的作业补完,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放弃了实在补不完的作业,剩下的交给命运。
教室里几十号人,只有少数不是黑眼圈深重,困到眼睛眯一条缝都困难,恨不能头一栽睡死过去的。
岑溯在教室门口就看见孟意南趴在桌上,头枕着胳膊,标准的课间补觉姿势。岑溯无意扰她,轻手轻脚拉开椅子正要坐下,孟意南诈尸一般猛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岑溯不明所以,歪头看她。
孟意南表情严肃,坚定得像是立刻、马上就可以为伟大光荣的革命事业抛头颅洒热血。
岑溯担心她有什么坏点子,欲开口先发制人。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孟意南还是抢了先,哭嚎着说:“我对不起你啊岑溯,我背叛组织了!”
?
孟意南指尖相对,嘟着唇自责道:“说好一起闷头搞学习,但是我没忍住偷偷谈了个恋爱。”
岑溯无语:“我以为你干什么要把我赔进去的事儿了呢。”
孟意南讪讪:“嘿嘿,那倒不至于。”
岑溯对八卦一向不太感兴趣,但孟意南是朋友,他多问了一嘴:“你和黄景天?”
“我靠,岑溯你在我身边装监控了?”
岑溯懒得掰扯,反问:“除了我和黄景天,还有哪个正常男性和你走得近?”
“还有我爸。”孟意南一本正经。
岑溯转回座位:“行,还有你爸。”
孟意南嘀咕:“你怎么一点激烈反应都没有?”
“你们俩的事儿我问东问西多不好。”岑溯淡淡的。
孟意南见他兴致缺缺便没再提话头。离早读还有十分钟,孟意南一琢磨,倒头继续睡。
岑溯不困,既没有作业要补,也不想动,身体懒懒地靠着桌子,下巴完完全全戳在桌面,脑子一整个放空。
也没有完全放空,还留了一点意识想刑不逾。
假期和刑不逾在一起的余韵没散干净。
恋爱是什么感觉呢?岑溯想不明白。
他读过不少书,其中不乏记录、歌颂爱情的,书里写的轰轰烈烈、情真意切,岑溯当然愿意相信,但是那都是男女之间的纯粹情感,世上没有一个事例是他所见所闻所感,教他如何去爱一个同性。
从前他几乎没有朋友,笨拙地交友还是自高中时候开始,更别提喜欢过谁或被谁喜欢,这样的事岑溯想都不敢想。
岑溯突然对孟意南的故事感兴趣了。
“孟意南。”岑溯说着侧身要敲她桌子,见她睡着快速噤声。
等她醒来再说吧。
冬日湿冷,加之住在一楼寒气湿气更盛,岑婕的手上生了不少冻疮。为了避免打滑,她戴了厚厚的粗线手套,动作间疮口重重挤压着摩擦过,粗糙的线头扎进细小口子,肿胀火辣,痒中带点麻。
“哎,岑婕,有人找。”
她年轻时候最喜欢冬天,没有烈日不会把妆晒花,不会光是站着什么也不做就一身汗,黏糊糊的。
她很喜欢冬天围着的毛绒围巾,轻颔首就陷进一片柔软。她也很喜欢冬日的暖阳,阳光是温和的,晒得人舒服地眯起眼。
而现在,她站在她曾经喜欢的冬天里和其他师傅一起卸着重重的钞箱。
身上穿的羽绒服穿了多久她回想不起。尽管一年到头只在极冷的时候穿一穿,衣服摸着也不厚了,袖口翻起白边,隐约漏出些绒。
她站在这样寒冷的冬天里满头大汗,从里衣湿到中衣。
她人到中年,不巧又有些近视,度数不高,不影响日常生活,干脆就没配镜。没走近前根本没认出是谁找她。
来的是个男人,算不上干净利索也算不上邋遢猥琐,腰背微微佝偻,仿佛怎么也直不起来,看着窝囊。
男人看到她便喊:“岑婕。”
声音暗哑,听着是个老烟民,也许身上沾着浓重的烟油味。
岑婕顿住脚步不再走,这个距离足够她看清对方。
男人急着往前赶了几步,岑婕不进反退,怒意憋在心里要涌到嗓子眼,花费极大的耐力和定力没有破口大骂。远远借着眼神剜那男人一眼,转身就走。
男人抬脚就追,岑婕忽然停下了,恶狠狠地瞪他:“死远点,离我们越远越好。”
言毕小跑似的回到工作中,一言不发地走进钞车最深处缓缓拖出那最后一个沉重的编织袋。
男人不知所措,垂在身侧的手开开握握,最后丧气地叹息一身,挠着头如她所言滚了。
“好嘛,一个两个的作业也不写,高考是我去考?”温瑶从第一排踱到第四排,边查作业边训:“遇到阅读题答案就随便给我勾一个,一看原文什么圈点勾画痕迹没有。遇到简答题就大片大片地空着,那么多空留给谁写的,给我吗?”
温瑶查一个就罚站一个,差不多小半个班的人都站起来了。
十几岁的少年差不多的舒展开了,站起来树似的,被温瑶训得都低头看桌面不说话,在反省还是趁乱走神不得而知。
“哎我说各位,古诗词填空好歹写写吧,抄都不屑于抄了是吗?”温瑶走到刑不逾面前停下,戒尺扒拉试卷集,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页,挑不出一点错。
“嗯,改邪归正了。”温瑶满意地点点头,欣慰地把刑不逾同排的同学都赦免了,等绕到邹鸣宇面前,没看几页脸又黑回去。
“高手都是靠语文拉开差距的。你们整个班,数理化生学得好的人不在少数,就是这个语文学习态度尤其不端正。”温瑶大手一挥,“我也不罚你们别的了,外面站着课下了再进来,补完的几张试卷明早交到我办公室。”
温瑶象征性地围绕着均分和极个别同学批评了几句,讲课讲了没一会儿,下课铃敲响。
罚站的同学感叹还好不用站太久,温瑶前脚出教室,他们一窝蜂回班了。
自己的失败固然失败,但他人的成功更令人心寒。
邹鸣宇气得吱哇乱叫,甫一踏进教室就冲着刑不逾跑,抓着刑不逾的肩就是一个劲儿地晃。
“卑鄙,无耻,你个叛徒!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邹鸣宇在他耳边叫:“不是说好我不写你不写有难同当吗,你几个意思?这就从良了?”
“不是说语文狗都不学?!”
“咳嗯。”刑不逾战术性清嗓。
“你咳什么咳,昨晚上喝口凉水一直呛到现在?”邹鸣宇情绪激动险些破音。
刑不逾于是闭嘴了。
“邹鸣宇,邹鸣宇。”何子鱼虚着声叫他。
邹鸣宇油盐不进,冲他一摆手:“知道了你们昨晚喝的不是同一杯凉水。”
“聊什么呢邹鸣宇,这么激动?”
邹鸣宇一僵,完蛋,温瑶。
邹鸣宇反应那叫一个快,立刻张牙舞爪道:“学!学的就是语文!温老师人美心善业务能力强,谁不学我闹腾谁!”邹鸣宇顿了顿飞快补充:“没有说不闹腾我自己的意思。”
温瑶被他逗笑了,干脆“大赦天下”,让外面原本应该站整整两节连堂课的都回来坐着听课。
温瑶抖开练习册:“下不为例了啊。”
让刑不逾老老实实听完一整节语文课是不现实的。语文教辅页数多,厚得跟块儿砖一样,他随机翻了一页把阅读理解当课外读物看。
他没少干这种事,这一本资料上的文章被他反反复复看,看一会儿又没了兴致,他干脆摸出化学作业写。
书多资料多,这本习题压着那张卷子,那张卷子裹着另本书,刑不逾一扯,带出张语文试卷,那一面上的字迹一看就不是自己的。
还挺好看。
刑不逾没细看,只觉得字迹眼熟,也没多想,胡乱塞回去闷头写作业。
一个晚上创造奇迹的代价还是太大,孟意南一整天的课间几乎都在睡觉,醒着的时候又有黄景天围在身边。
岑溯总觉得这种情况下自己再找孟意南搭话属实是不识趣、没眼力见,打算什么时候有机会再问。
这一等就再没想起来。
每天两点一线地折返家和学校,累得精力几乎要被吸干净。
刑不逾这个月没交手机,睡前会照例和岑溯聊聊天,周五的晚上两人会短暂地通电话。
刑不逾说这是他的充电时间。
岑溯笑着不说话,心里暗暗想:这也是我的充电时间。
岑溯那边安静下来,刑不逾更能听到自己略有加速的心跳声,他疑心岑溯也能听到便问:“不说话在做什么?”
岑溯轻声说:“我在点头。”
刑不逾听懂弦外音,打趣他:“是想我的意思么?”
“嗯。”岑溯装作不经意,一把一把地捋桌上那盆花的叶子——是假期和刑不逾逛花鸟市场买回来的——险些要给花薅秃,“有点想。”
刑不逾说不出话了,他原以为岑溯会硬邦邦地回绝。他有些雀跃,岑溯对他真的不一样了!
“别薅咱的花了。”刑不逾不自觉地温声哄人,“再忍一忍,月底就可以见面了。我也很想你。”
刑不逾舍不得挂电话,岑溯也舍不得,好几次都说再聊5分钟就去休息,结果谁都没打断,心照不宣地无视一个又一个5分钟。
“你是不是偷偷帮我写试卷了?”不知道刑不逾的脑子怎么运作的,上一秒在聊新出的电影,下一秒想到那张试卷。
“嗯?”
“语文试卷古诗词默写,填了一个‘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岑溯半晌没动静,最后支支吾吾说:“我们卷子都混在一起,我拿错了。”
刑不逾一听便知有鬼,那么多题怎么偏偏只填了这题,这八个字还写得格外端正好看。
不过刑不逾点到即止,追紧了岑溯要跑的:“行吧,谢谢小岑老师拿错卷子,我们老师夸我字更好看了。”
岑溯从前不信度秒如年,每一天都被塞得满满当当让人快无法喘息怎么还会觉得慢。
他那时候总想,如果能把24小时掰成48小时最好不过,留8小时睡觉,剩下的均分,一半用来读书一半用来打工赚钱。
现在他只想时间快一点,快进到月底,和刑不逾见面,哪怕只是兼职时的短短几个小时也好。
他越是心急越是想念就越是坐不住。老师上课说到孔子有言“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岑溯堪堪只听进去两个字——不逾。
他再偷偷扩成三个字——刑不逾。整页草稿纸地写,一笔一划地写,一气呵成地写,漫不经心地写,认真专注地写,仿佛是单方面将自己的所有面完完整整毫无保存地展现给刑不逾。
他写字够好看了,写“刑不逾”三个字更好看。
孟意南从他身边经过的次数不多,每一次都撞见他在写。
递过来的写满了解题过程的草稿纸,密密麻麻全是上一页书写时笔尖用力划过留下的拓印。
孟意南八卦之魂燃起熊熊大火,逼着自己忍了两天,忍无可忍,在某个课间问他:“岑溯,你是不是喜欢刑不逾?”
岑溯眼睫微垂默了两秒,顾左右而言他:“太久不见了有点想他。”
孟意南才不管,黑的白的全部想成黄的,大声质疑:“哪有好朋友会因为想对方闲下来就写对方名字的!”
岑溯眨眨眼:“现在有了。”
孟意南恨铁不成钢,往他肩上重重一拍,语重心长:“少年人,你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在庐山中不知真面目!”
孟意南一把拉过黄景天:“不信你问他,会有事儿没事儿写我名字不?”
黄景天忙摇头,孟意南欣慰地点点头:“对咯,我也不写他名儿。”孟意南一双眼蛇一样盯住岑溯眸子,“意识到不对劲没?”
岑溯不置可否。
孟意南又问:“你们上一次联系是多久?”
“昨晚。”
“你们多久联系一次?”
“嗯……每天?”
“?!岑溯你别骗我,你俩真没在一起?”孟意南追问:“你们都聊啥啊?”
“大部分时候问他题他教我。”
孟意南无语:“您可真爱学习。”
黄景天插了一嘴:“别的呢?”
“就很正常的,聊聊每天看到什么有趣的、无聊的想吐槽的。”岑溯突然停下来,纠结要不要和盘托出。
孟意南心急:“没啦?”
岑溯被她盯得发毛,面子也不要了,破罐子破摔:“他还说他想我,希望赶紧放假见面。我也……我也挺想见他的。”
孟意南两眼一黑要晕过去:“我说你们母单就是没轻没重的哈,都这样了你不按住他跟他表白?!垒上去呀岑溯!”
岑溯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小声说:“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我没记错的话,假期刑不逾在你家住了一段时间吧。”孟意南气笑了,“他恨不得天天和你呆一块儿,结果你说你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你?”
“拜托,岑溯,他就差捧着花拿着戒指告诉全世界他要追你了!”
岑溯不否认,他更小声地抛出下一个问题:“可是,我们两个都是男生啊,哪有这样的……”
“我靠岑溯你个榆木脑袋!大清早特么亡了,你喜欢谁你就去喜欢就去追,谁要在意从前有没有先例,谁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眼见岑溯犹豫不决,孟意南忍不住劝道:“ 反正我作为朋友没有觉得你这样有多不正常,我不认为你是疯子。”
她丢给黄景天一个眼刀子:“你呢,说话。”
“嗯,我有一个问题,你们说的刑不逾是谁?”
“岑溯的朋友,一个男生。”
黄景天沉吟几秒:“不介意倒是不介意,但是我得一个人消化一下。”
“岑溯你好好想想吧。”
所有事情在同段时间砸上来,扰得岑溯脑子发疼。
摇摆不定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心意,刑不逾赤裸裸不加掩饰的偏向,孟意南的坚决态度,以及昨晚严乐意料之外的表白。
岑溯没经历过,没几个朋友可以供他寻求帮助。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处理好这件事,他只能先遵循本能地拒绝严乐,拒绝完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随便找了借口丢下严乐,笨拙而慌乱地逃跑。
回到家,刑不逾打来电话,岑溯兴致不高,恹恹地听,恹恹地回答。
刑不逾沉默几秒,问他:“是不是不开心,要不要和我说说?”
岑溯咬咬舌尖,把倾诉的欲望压下去,若无其事说:“没有,有点累。”
刑不逾无奈扶额,怎么又变回这样了。
“我都在,你想说我就会听。”
“嗯。”岑溯顿了顿,差不多平复心情,“刑不逾,你快休息吧,很晚了。”
“你最好也乖乖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好。”
关了灯,月光穿过窗帘和墙之间细小的缝爬进房间。岑溯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
他以为他在担心和严乐的关系,直至方才被孟意南逼问,才反应过来,那个情绪叫做后怕。
不要告诉刑不逾我喜欢他。
不要去打扰他。
没有拥有过的东西永远不会失去,这是岑溯的人生信条。
岑溯认同孟意南说的当局者迷,何况刑不逾明里暗里的偏心那么明显,岑溯感知得到,但他只想维持现状。
他害怕失去。
如果结局是失去,岑溯更愿意当浑水里清醒中窒息而亡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