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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苦涩的汤 ...

  •   周三的风裹着一股秋凉,从活动室的铁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江自知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坐在靠窗的塑料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面的裂纹——那裂纹里嵌着灰褐色的污垢,是常年没人清理的痕迹。椅面硬得硌腿,他却坐得笔直,眼睛死死盯着活动室的门口,连眨眼都不敢太频繁。

      今天是家属探视日,也是他自从上次喝了母亲那碗“安神汤”后,第一次要见到她。床板下的缝隙里,还藏着上次他偷偷留下的样本——一个拧紧的塑料瓶,里面装着少半瓶发褐的汤,瓶身已经被体温焐得有点软。每次摸到那个瓶子,他都会想起那天晚上胃里的绞痛,想起胃酸灼烧喉咙的疼,想起母亲当时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脸。

      “江自知,发什么呆?”旁边的老周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声音压得很低,“你妈快来了吧?上次那汤……你真的觉得有问题?”

      江自知点了点头,指尖攥紧了衣角——病号服的布料粗糙,磨得掌心有点疼。“上次喝完,我吐到半夜,胃里像烧着一样。”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且那汤的油膜太厚了,我妈以前熬的安神汤,从来没有这么重的药味。”

      老周没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抠着自己的指甲。活动室里很安静,只有其他病人偶尔的咳嗽声,和窗外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的声音。江自知又看向门口,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他既想从母亲嘴里知道公司的近况,想知道父亲有没有查到做空的幕后黑手,又害怕听到母亲敷衍的回答,害怕确认那碗汤真的有问题。

      就在这时,护工老赵的大嗓门突然响起来,打破了活动室的安静:“江自知!你妈来了!赶紧过来!”

      江自知猛地站起身,椅子在水泥地上拖出一道刺耳的“吱呀”声。他快步走向门口,远远就看到母亲站在走廊尽头——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风衣的领口别着一枚小巧的珍珠胸针,是去年江自知给她买的生日礼物。可那枚胸针在今天的光线下,却显得有点暗淡,就像母亲脸上的表情。

      她手里提着一个深棕色的保温桶,桶身是皮革的,上面印着一个小小的logo,是江氏集团合作过的品牌。以前母亲总是用家里那个掉了漆的搪瓷保温桶,说搪瓷的保温好,今天却换了个新的——江自知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慢慢升了上来。

      “妈。”他走到母亲面前,声音有点干涩。

      母亲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跟着老赵往探视区走。探视区在走廊的另一头,是一个用玻璃隔出来的小房间,玻璃上布满了细小的划痕,不知道是哪个病人用指甲划的。房间里放着两张塑料椅子,椅子上沾着几块洗不掉的污渍,看起来很久没清理过了。

      老赵站在门口,抱着胳膊,眼神像盯着犯人一样盯着他们:“快点说,就半个小时,别耽误时间!”说完,他靠在门框上,掏出一根烟,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手指间把玩。

      母亲坐在椅子上,把保温桶放在玻璃前的小桌子上。桌子上积着一层薄灰,她用手指轻轻擦了擦,却没擦干净,反而留下一道更明显的痕迹。“自知,”她抬起头,眼神落在江自知脸上,却没像以前那样带着心疼,反而有点刻意的平静,“我给你熬了安神汤,你趁热喝,对睡眠好。”

      江自知看着那个保温桶,喉咙突然有点发紧。他伸出手,慢慢打开保温桶的盖子——盖子很紧,他用了点力气才拧开,一股浓郁的药味瞬间飘了出来,比上次更重,甚至盖过了保温桶本身的皮革味。

      他低头看向桶里的汤:汤的颜色是深褐色的,比上次还要深,表面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膜,油膜在房间惨白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甚至能看到油膜上沾着的细小杂质。他用手指碰了碰保温桶的外壁,有点烫,却没上次那么烫——像是早就熬好了,特意放凉了一点才带过来。

      “妈,这汤里加了什么?”江自知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母亲的脸,“我怎么闻着比上次还苦?而且这油膜……以前你熬的安神汤,从来没有这么厚的油膜。”

      母亲的眼神闪了一下,快得像错觉。她赶紧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勺子,舀了一勺汤,递到玻璃前——勺子是塑料的,边缘缺了个角,是医院提供的公用勺子。“没加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刻意的坚定,“就是多加了点枸杞和红枣,给你补补身体。你在里面肯定没吃好,快趁热喝。”

      江自知看着那勺汤,油膜沾在勺子壁上,顺着勺子往下滴了一滴,落在桌子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印子。他想起上次喝完汤后,胃里翻江倒海的疼,想起半夜趴在马桶上吐到眼泪直流的样子,心里的怀疑越来越重。

      他没接勺子,反而换了个话题,声音比刚才急切了一点:“妈,公司最近怎么样了?爸有没有查到是谁在做空江氏?那些IP地址……”

      “自知!”母亲突然打断他,声音提高了一点,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勺子,“公司的事你就别管了!你爸会处理的!”她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甚至还有点慌乱——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每次江自知问起公司的事,她都会详细地跟他说,哪怕是很小的细节。

      江自知的心一点点冷下去。“我没病,妈。”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却带着一丝倔强,“那些IP地址是真的,我查了半个月,都指向城南的星光大厦!只要查一下,就能证明我没病,就能找到做空公司的人!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

      母亲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再说什么,却又看了一眼门口的老赵——老赵正抱着胳膊,眼神嘲讽地看着他们,嘴角还带着一丝冷笑。母亲的眼神慢慢软了下来,声音也压低了,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自知,听话,把汤喝了。医生都说了你是认知紊乱,你得配合治疗。只要你好好治病,早点好起来,妈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江自知看着母亲的眼睛。那双眼睛以前总是充满了温柔,每次他生病或者遇到困难,这双眼睛都会给她力量。可现在,这双眼睛里只有冷漠和催促,甚至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恐惧。他心里一酸,却知道现在不能和母亲闹僵——要是闹僵了,以后可能连探视的机会都没有了,更别说从她嘴里知道公司的消息。

      他接过母亲递过来的勺子,指尖碰到勺子的塑料壁,冰凉的。他舀了一勺汤,慢慢送到嘴边——汤的热气扑在脸上,带着一股刺鼻的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像某种动物的内脏煮出来的味道。

      他强忍着恶心,把汤送进嘴里。汤刚碰到舌头,一股剧烈的苦涩就蔓延开来,比上次还要重,苦涩中还带着那股奇怪的腥味,像是在喝一碗加了药的胆汁。他的喉咙瞬间发紧,胃里也开始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他故意咳嗽了一声,声音很大,身体也跟着晃了一下,手里的勺子掉在桌子上,汤洒了一地。他赶紧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纸巾——纸巾粗糙得像砂纸,他擦了擦嘴,把嘴里剩下的汤吐在纸巾上,然后皱着眉说:“妈,这汤太烫了,我先放放,等凉了再喝。”

      母亲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还有点松了口气的样子。她没多说什么,只是拿起保温桶,盖好盖子,声音平淡地说:“那我就先回去了,公司还有事。你在里面好好治病,别再胡思乱想了。”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风衣的下摆,动作有点僵硬。她没再看江自知一眼,也没说“再见”,只是转身走出了探视区,风衣的下摆扫过门口的椅子,留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江自知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手里还攥着那张吐了汤的纸巾。纸巾已经被汤浸湿了,变得沉甸甸的,上面的汤还在慢慢往下滴。他小心翼翼地把纸巾折起来,放进病号服的袖口——那里贴着皮肤,能感觉到纸巾的潮湿和温度,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心里发疼。

      老赵走进来,看到地上的汤渍,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又搞什么?你妈好心给你熬汤,你还浪费?真是个疯子!”他没好气地拿起拖把,用力拖着地,汤渍在地上拖出一道深色的痕迹。

      江自知没说话,只是慢慢走出探视区,往病房的方向走。刚走到病房门口,胃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胃。他赶紧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一阵剧烈的呕吐感涌了上来——刚才喝的那一口汤,几乎全吐了出来,胃酸混合着汤的苦涩,灼烧着他的喉咙,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卫生间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酸味,马桶的边缘沾着黄色的污渍,看起来很久没清理过了。江自知扶着马桶的边缘,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吐到最后,胃里已经没什么可吐的了,只剩下干呕的声音,在安静的卫生间里格外刺耳。

      “又吐了?活该!”老赵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抱着胳膊,脸上带着嘲讽的笑,“跟你说了多少次,配合治疗,你偏不听!你妈好心给你熬汤,你还吐,不是疯子是什么?”

      江自知抬起头,擦了擦嘴,看着老赵的脸。老赵的脸上沾着一点灰尘,眼角有一道细小的疤痕,是上次和其他护工吵架时被抓伤的。以前他觉得老赵只是脾气不好,可现在,他觉得老赵的眼神里满是恶意,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具。

      他没说话,只是慢慢站起身,扶着墙走出卫生间。回到病床边,他赶紧蹲下身,把手伸进床板下的缝隙里,摸出那个装着样本的塑料瓶,又把袖口的纸巾放进去,拧紧瓶盖,再塞回床板的深处——那里很暗,除非有人特意掀开床板,否则根本找不到。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胃里的绞痛还没消失,喉咙里还留着胃酸的味道。他想起母亲刚才的表情,想起那碗苦涩的汤,想起老赵的嘲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

      他现在更确定了,那碗安神汤有问题,母亲也有问题。他们都想让他“听话”,想让他留在这个地方,想让他忘记公司的事,忘记那些异常的IP地址,忘记自己没病的事实。

      晚上九点,病房里的灯准时熄灭。灯泡闪了几下,才彻底暗下来,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落在床板上,像一道浅浅的银线。江自知悄悄把手伸到床板下,摸到那个塑料瓶——瓶身冰凉,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邻床的老周又开始呓语,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别抓我,我没病……别抓我……”

      江自知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霉斑。霉斑在月光下像一张模糊的人脸,像是在嘲笑他的无力,又像是在鼓励他活下去。
      月光慢慢移动,照在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开始计划——明天放风的时候,要去老槐树下看看藏的药还在不在;周五下午,要去活动室等陈默,跟他说找到账本的事;还要想办法联系小林,让他去垃圾场找样本……

      只要还有希望,他就不会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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