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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好狗 ...

  •   从宴会回到凌宅,凌疏衡没有急着回去休息,而是让贺君屹推着他去人工湖转一圈。夜晚的凌宅人工湖畔格外静谧,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轮椅碾过小径的细微声响。路灯在水面上投下破碎的光晕,氤氲出一片朦胧的氛围。

      贺君屹推着凌疏衡,慢慢沿着湖边散步。他心中那点因为宴会和父亲而产生的忐忑,在这宁静的夜色里渐渐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一种混合着悸动、满足和一点点不真实的浪漫幻想。能和凌疏衡这样独处,是他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情景。

      凌疏衡似乎也卸下了白日里的冷硬,姿态放松地靠在轮椅里,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比平时柔和了些:“今天宴会挺吵的。”

      “是啊是啊,”贺君屹立刻接话,带着点讨好,“还是家里安静舒服。”他下意识地把凌宅称为了“家”。凌疏衡似乎没在意他的用词,继续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问道:“你父母性格怎么样?看你似乎不太像会被严格管束的样子。”

      这个问题听起来就像寻常的唠家常,贺君屹丝毫没有防备,甚至因为凌疏衡主动问起他的事而有点窃喜,立刻竹筒倒豆子般说道:“我爸?就那样呗,老顽固一个,整天就知道生意生意,动不动就断我粮!我妈还好,在我小学就出国了,但我每个寒暑假都会去她那儿玩。”他语气里带着亲昵的抱怨,透露出家庭关系其实颇为紧密。

      凌疏衡安静地听着,指尖在扶手上轻轻点了一下。“看来你小时候也没少让人操心。”凌疏衡淡淡评价了一句,顺势引导,“闯过最大的祸是什么?”

      提到这个,贺君屹可就不困了,带着点炫耀和不好意思混杂的语气:“嗨,那可多了去了!小时候把我爸宝贝的古董花瓶当足球踢碎了,差点没被他揍开花!还有一次,为了逃补习班,爬树结果卡在树上下不来,最后还是消防队来的……呃……”他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这些糗事似乎有损他此刻“专业护工”的形象,连忙刹住车,讪讪地笑了笑。

      凌疏衡的嘴角在阴影中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很好,形象越来越丰满了。

      “看来确实没少费心。”他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接着又问,“大学呢?学的什么专业?总不会是护理吧。”

      “当然不是!”贺君屹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赶紧找补,“我、我那个学经济的,没啥意思,混个文凭。”他心里暗暗叫苦,差点又把老底漏了。

      “经济?”凌疏衡若有所思,“倒是和你父亲算是一脉相承。不过看起来,你兴趣不在此?”

      “可不是嘛!”贺君屹像是找到了知音,忍不住吐槽,“那些数字报表看得我头疼,哪有……”他及时刹住,把“哪有追你有意思”这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含糊道,“哪有现在的工作有挑战性。”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心虚。

      凌疏衡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时间里,凌疏衡就像一个最高明的审讯者,不着痕迹地、从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话题滑向另一个,语气始终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闲聊”般的随意。他问及贺君屹童年的玩伴、大学的趣事、甚至对A市的印象。

      贺君屹完全沉浸在这种“老婆主动了解我生活”的巨大喜悦和受宠若惊中,警惕心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他兴奋地、甚至带着点夸张地讲述着,恨不得把自己前二十几年的生平都翻出来讲给凌疏衡听,只为了能多和他多说几句话,多看他几眼在夜色中显得柔和几分的侧脸。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在这场看似平等的、甚至带点暧昧的湖边散步中,他已经不知不觉地、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性格喜好,所有老底,都快被身边这个看似随意倾听的男人,套了个一干二净。

      夜风吹拂,湖水微澜。

      一个说得兴高采烈,浑然不觉。

      一个听得不动声色,了然于心。

      凌疏衡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心中对“贺君屹”这个人的画像,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复杂。而贺君屹,还在为这个“浪漫”的夜晚而心跳加速,觉得他们的关系仿佛又近了一步。而凌疏衡也笑了笑,贺君屹,说不定会是一条好用的狗。贺君屹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嘴角,试探性地开口,“凌总,你小时候呢?”

      夜色中的湖畔,寂静被放大,只剩下轮椅碾过小径的细微声响和远处模糊的虫鸣。凌疏衡在长久的沉默后,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低得几乎散在风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又像是陷入了某种并不愉快的回忆。再开口时,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像在陈述一份枯燥的报告,但内容却刻意染上了一种冰冷的、引人同情的色彩。

      “我小时候很早就被送出国了,”他声音平稳,目光落在虚无处,仿佛在看一段与自己无关的胶片,“大概还没记事开始吧。国外环境不错,保姆和家教换得很勤。”

      “十岁那年,家里传来消息,说我父亲没了。”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没什么感觉。印象很模糊,我现在甚至记不清他的脸。”

      “我母亲很不容易。”他这句话说得意味不明,听不出是理解还是别的什么,“一个女人,要扛起摇摇欲坠的公司,还要维持一个家的体面。她变得很强势。所有事情都必须按照她的规划和预期进行,精确到分毫。”

      他微微侧头,像是回忆具体事例,月光在他冷白的侧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一次季度考评,我拿的是A,而不是她要求的A+。她亲自飞过来,没有询问原因,只是指着成绩单,告诉我这样的失误足以让对手咬掉公司一块肉。我在书房站了一夜。”他轻描淡写,却勾勒出一个严苛到不近人情的母亲形象。

      “我弟弟云起,他不一样。”提到弟弟,他的语气里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一点不易察觉的羡慕?“他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任何东西。艺术,绘画,满世界跑……他活得很自由。”他将“自由”两个字轻轻吐出,与自身形成鲜明对比。

      “后来,二十二岁,总算在国外的分公司里有了一点话语权。”他省略了如何雷厉风行、手段凌厉地整顿业务、攫取权力的过程,只留下一个轻飘飘的“话语权”。

      “然后,就出了车祸。”他语句简洁,直接跳过了所有痛苦和挣扎的过程,“腿就这样了。治疗,复健……折腾了几年。直到最近两年,才回国。”

      他说这些时,自始至终都语气平淡,没有抱怨,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命运多舛的陌生人的生平。然而,正是这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与他话语中“自小离家”、“幼年失怙”、“母亲强势”、“弟弟受宠”、“车祸残疾”这些充满悲剧色彩的要素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反而更显得凄惨和令人揪心。

      他不需要哭诉,平静的叙述本身,就是最精准的渲染。

      说完,他微微合眼,靠回轮椅里,侧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清和脆弱(至少在某只特定的大型犬眼里是如此),仿佛卸下了一层沉重的负担,又像是将自己一段不愿回首的过去,轻描淡写地剖开了一角,给身边唯一的人看。他知道,怎样的“真实”混合怎样的“渲染”,最能打动一颗简单又炽热的心。

      贺君屹推着轮椅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直至完全停止。

      他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凌疏衡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他自以为)的背影,胸腔里那股刚刚还沸腾着的、带着粉色泡泡的悸动,瞬间被一种汹涌澎湃的心疼、愤怒和强烈的保护欲所取代!

      原来他这么辛苦?

      原来他那冰冷的表象下,藏着这样的过去?

      爹死得早,妈妈只把他当工具,弟弟可以享受自由,他却只能背负重任,最后还遭遇车祸残疾……

      贺君屹的心像是被泡进了酸水里,又涩又胀,难受得厉害。他之前所有的旖旎心思都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对方面前、替他挡掉所有风雨的冲动!

      “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贺君屹的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发颤,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愤不平,“你妈妈她她怎么能那么偏心!还有那场车祸一定很疼吧?”他脑子里甚至开始想象凌疏衡躺在病床上无助痛苦的样子,眼圈都不自觉地红了。

      他完全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是叱咤商场的凌氏总裁,只觉得自己喜欢的人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猛地绕到轮椅前面,蹲下身,仰头看着凌疏衡,眼神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不作伪的心疼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

      “凌先生!以后、以后有我呢!”他冲动地抓住轮椅的扶手,语气急切又真诚,像是立下什么重誓,“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我有力气!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谁要是再敢让你不高兴,欺负你,我、我第一个不答应!”

      他恨不得立刻就把自己的一颗真心掏出来给凌疏衡看,证明自己和他身边那些只知索取、不懂珍惜的人是不一样的!

      凌疏衡垂眸,看着蹲在自己面前、情绪激动得像只想要保护主人的大型犬的贺君屹。路灯的光线勾勒出青年轮廓分明的脸庞,那双总是闪着灼热光芒的眼睛此刻因为心疼而显得湿漉漉的,里面的情感纯粹、热烈,甚至带着点愚蠢的天真。

      他笑了笑,贺君屹,真是一条好狗。这个念头再次闪过,但似乎又多了点别的东西。

      凌疏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被贺君屹紧紧抓住的轮椅扶手。贺君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意识到自己又逾矩了,脸上一热,连忙低下头,声音也小了下去:“对、对不起,凌先生,我太激动了。”但他语气里的那份心疼和坚定却丝毫未减。

      凌疏衡移开目光,重新望向漆黑的湖面,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淡,听不出情绪:“回去吧。”

      “哦好,好的。”贺君屹连忙站起身,重新走到轮椅后方,推动起来。他的心还在为刚才得知的“真相”而揪痛着,同时又充满了某种“被需要”“被信任”的使命感。

      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对凌先生更好!更用心!让他感受到温暖!

      而他前方的凌疏衡,在无人看到的阴影里,嘴角那抹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许久未曾消散。这条“狗”,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忠心。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贺君屹心中那团为他认定的“可怜”冰山熊熊燃烧的、名为保护和救赎的火焰。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毫无保留的心疼和承诺,在对方眼中,不过是又一次证明了其好用与可控。

      一个自以为窥见真相、奋不顾身想要温暖冰山的傻瓜。

      一个冷眼旁观、甚至刻意引导、享受着对方纯粹热忱的猎人。

      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看似依偎,实则泾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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