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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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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偏殿的烛火彻夜未熄。
郁行初如同困兽,在冰冷的石室内来回踱步,冷汗浸透的中衣贴在身上,带来黏腻冰冷的触感,却远不及他心中万分之一的寒凉。
晏离那个冰冷的吻,和那句轻描淡写的“吓到了?”,反复在他脑海中盘旋,每一次回想都带来新一轮的战栗和恐惧。
为什么?
到底哪里出差错了?!
前世他百般撩拨,才换来师尊一丝垂怜,最终落得那般下场。今生他谨小慎微,敬而远之,为何反而……反而招致更直接、更令人不安的靠近?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和理解范围!师尊那冰封的表象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是试探?是玩弄?还是……另一种他根本无法承受的、更深的疯狂?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郁行初猛地停下脚步,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
殷玄烬如影随形的逼迫和占有,师尊这突如其来的、诡异莫测的亲近,还有云澈那全然的依赖……这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要将他拖回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那漫天血雷再次落下,看到云澈青紫的尸体,看到师尊与殷玄烬同归于尽的血雨!
不!绝不!
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却燃起一种近乎绝望的、破釜沉舟的狠厉!
必须离开!
必须立刻、马上离开这里!远离凝辉宗!远离晏离!远离殷玄烬可能出现的任何地方!切断所有可能让他动摇、让他再次沉沦的源头!
他踉跄着扑到房间角落,那里堆放着他平日处理的宗门事务卷宗和一些地域图志。他如同疯了一般,双手颤抖着在那堆玉简和兽皮卷中疯狂翻找!
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飞快地扫过那些记载着宗门各处产业、矿脉、据点以及危险历练之地的信息。
外派!长期外派!
他的视线最终死死锁定在了一卷极其陈旧、边缘甚至有些破损的兽皮地图上——北境堪舆图。
北境,极寒之地,终年冰雪覆盖,灵气稀薄至极,环境恶劣无比。那里有着宗门最偏远、也是最艰苦的一处寒铁矿脉据点,常年需要弟子轮值驻守,但因为条件实在太差,几乎无人愿意长期前往,通常都是作为惩罚犯错弟子的流放之地。
同时,北境边缘与魔物活跃的荒原接壤,时有低阶魔物骚扰,危险不断。
就是那里!
郁行初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病态的亮光。
那里够远!够苦!够危险!足以让任何人望而却步!也足以……让他避开所有不想见和不敢见的人!
虽然去那里注定会耽误修行,要吃尽苦头,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危,但比起再次经历前世那炼狱般的结局,这点代价,根本微不足道!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理由——就借口修为遇到瓶颈,需借极端环境磨砺道心,主动请缨长期驻守北境矿脉!这个理由冠冕堂皇,甚至显得他道心坚定,不畏艰险,师尊……应该没有理由拒绝。
至于云澈……他可以借口北境危险,不宜带修为低的弟子同去。
对!就这么办!
郁行初猛地攥紧了那卷北境地图,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不再犹豫,立刻坐到案前,铺开玉简,强行压下仍在剧烈颤抖的手,开始书写请愿外派的陈情书。每一个字都写得极其艰难,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将理由写得冠冕堂皇——为宗门分忧,历练己身,巩固边防。
天色微明时,一份字迹工整、理由“充分”的陈情书已然写好。
郁行初看着那枚冰冷的玉简,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北境那刮骨般的寒风。
过一会他便要将这申请递交给执事长老!无论谁阻拦,他都去定了!
他必须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唯有绝对的远离,才能换来片刻的喘息,才有可能……保住这来之不易的重生之机。
清晨,天光刚亮,郁行初便已起身,神色却异常冷峻坚定。
他将那枚刻写了外调申请的玉简紧紧攥在手中,径直前往执事堂。
执事长老接过玉简,神识扫过其中的内容,顿时露出惊愕之色:“寒髓矿坑?郁师侄,你……你没弄错吧?那地方苦寒无比,灵气稀薄,还有魔物残余肆虐,历来都是惩戒弟子之所!你乃掌门亲传,宗门栋梁,何至于要去那里?”
郁行初面色不变,语气平静无波,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流畅而出:“正因是苦寒险地,才更需有人前往整顿。弟子修为卡瓶颈已久,或许正需此等艰苦环境磨砺心志,寻求突破。且宗门边疆安稳,亦不容有失。请长老成全。”
执事长老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铁了心要去的模样,又是惋惜又是无奈,只得道:“此事……老夫需禀明掌门定夺。”
“不必禀了。”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堂外响起。
晏离不知何时已站在堂外,雪白的身影沐浴在晨光中,却依旧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他缓步走入堂内,目光淡淡扫过郁行初手中的玉简。
“师尊。”郁行初心中一紧,连忙垂首行礼,将玉简奉上,心中已准备好应对更严厉的质疑甚至斥责。
晏离接过玉简,并未立刻查看,只是看着郁行初:“寒髓矿坑,环境恶劣,魔物横行,于修行并无益处。你确定要去?”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事实。
郁行初不敢抬头,硬着心肠道:“是。弟子心意已决。恳请师尊允准。”
晏离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仿佛有千钧重,压在郁行初心上。
就在他几乎要承受不住时,才听到晏离淡淡的声音:“既你执意如此,便去吧。”
郁行初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晏离却已将玉简递还给执事长老:“按程序办吧。”
说完,他不再看郁行初一眼,转身,雪白的身影消失在执事堂外,仿佛方才的出现只是为了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决定。
郁行初怔怔地看着师尊消失的方向,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松开,却带来一种空落落的失重感,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刺痛。
他就这么……毫不留恋地同意了?
“唉……既然掌门都同意了,老夫这就为你办理。”执事长老叹了口气,开始登记造册。
消息很快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宗门。
云澈是哭着跑来的,眼圈红肿,一把抓住正在收拾行囊的郁行初的衣袖,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师兄!为什么?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你说,我改!我一定改!你别走好不好?那里那么危险,听说去了的人都没几个能全须全尾回来的!师兄,我求你了……”
看着少年哭得浑身发抖、满是恐惧和依赖的模样,郁行初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酸涩难言。
他强迫自己压下所有不忍,放缓了声音,耐心解释道:“云澈,与你无关。师兄只是需要外出历练,寻求突破的契机。寒髓矿坑虽环境艰苦,却也是磨砺的好去处。你好好留在宗门,安心修炼,师兄会回来的。”
“你骗人!”云澈哭喊着打断他,眼泪掉得更凶,“哪有人去那种地方历练的!你就是不想看见我了!你就是讨厌我了!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师兄,你别不要我……”
他说着,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紧紧抱住郁行初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郁行初被他这举动惊得后退半步,心中剧痛,却不得不狠下心肠。他用力将云澈拉起来,看着他哭得通红的眼睛,语气变得冷硬:“云澈!休要胡闹!我意已决,此事已定!你已是凝辉宗弟子,不是三岁孩童,岂能如此任性?!好好修炼,便是对我最好的交代!”
他说完,狠心甩开云澈的手,转过身不再看他,继续收拾东西,每一个动作都僵硬无比。
云澈被他这前所未有的冰冷和严厉彻底伤到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师兄决绝的背影,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无声的抽噎和满眼的绝望。
他明白了,师兄是真的要走了。不管他怎么哭,怎么求,都没用了。
最终,云澈没有再纠缠,只是用袖子狠狠抹了把眼泪,声音沙哑微弱,带着浓浓的鼻音:“……那师兄……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我等你……”
说完,他转身跑了出去,那单薄的背影充满了伤心和落寞。
郁行初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背对着门口,久久未动。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指甲早已掐入皮肉,渗出的鲜血滴落在冰冷的石地上,他却浑然不觉。
对不起,云澈。
三日后,一切手续办妥。
郁行初谁也没有惊动,在天色未亮之时,便独自一人,背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前往北境寒髓矿坑的传送阵。
光华闪过,身影消失。
只有那空荡的偏室和石地上几点早已干涸的暗红血渍,证明着有人曾在此挣扎、决绝,然后离去。
传送阵刺目的光华渐渐散去,一股极其凛冽、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扑面而来,伴随着呼啸的、如同鬼哭般的风声。
郁行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运转灵力才堪堪抵御住这突如其来的酷寒。他抬眼望去,入目皆是一片荒芜死寂的雪白。
这里便是北境寒髓矿坑。
天空是永远灰蒙蒙的颜色,鹅毛大的雪片永无止境般地飘落,在地上积起厚厚一层。远处是连绵起伏的、被冰雪覆盖的黑色山峦,光秃秃的,看不到丝毫绿色。
几座简陋破败的石屋歪歪斜斜地矗立在风雪中,便是此地的据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矿脉特有的、混合着冰雪和某种阴冷能量的杂乱气息,此地的灵气不仅稀薄,而且异常狂暴紊乱,吸入体内都需小心炼化,否则极易损伤经脉。
环境比卷宗记载的还要恶劣数倍!
据点里只有寥寥数名被罚来此守矿的弟子,个个面色麻木,眼神空洞,看到郁行初这个新来的“负责人”,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并无多少恭敬,更多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漠然。
郁行初没有多言,默默寻了一间还算完整的石屋住下。屋内没有任何取暖设施,只有冰冷的石床石桌,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
最初的几日,堪称煎熬。
他需要适应这里极端的气候和狂暴的灵气,需要整顿几乎不存在的矿务秩序,更需要时刻警惕周边雪原中出没的魔物。
此地的魔物因常年受寒髓矿脉阴寒能量和混乱灵气的影响,变得格外凶残暴戾,且形态诡异,极难对付。时常有魔物冲击据点,虽然等阶不算太高,但那股不要命的疯狂劲头,令人心惊。
郁行初几乎每日都要带队外出清剿魔物,巡视矿脉。每一次战斗都异常艰苦,冰冷的剑锋劈开魔物坚韧的躯体,溅出的却是冻结的黑血。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灵力消耗速度远超以往。
晚上回到石屋,郁行初需要打坐整夜,才能将白日吸入的狂暴灵气勉强理顺,修复冻伤和细微的经脉损伤。
他没有丝毫抱怨,也没有动用任何特权,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守矿弟子,默默承受着这一切。甚至比那些弟子更加拼命,仿佛想用这□□的劳顿和极致的寒冷,来麻痹那颗依旧无法彻底平静的心。
偶尔在深夜,听着窗外永不停歇的风雪呼啸声,他会拿出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指尖拂过其上冰冷的雷纹。
师尊种下的禁制依旧安静地存在着,感受不到丝毫波动。
凝辉宗……此刻应是怎样的光景?师尊他……可曾有过一丝想起这个自我放逐的弟子?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被他狠狠掐灭。
他用力摇头,将令牌收回怀中,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定。
既已选择此地,便无需再回头念想。
唯有忍受这苦寒,直面这魔物,在这片被遗忘的绝地中,才能真正淬炼出一颗冰封不动的道心。
他闭上眼,再次沉入那艰难而痛苦的修炼之中。
身体的极限在一次次被挑战,灵力的运转在狂暴灵气中变得越发凝实,剑招也因与疯狂魔物的搏杀而褪去了浮华,只剩下最简洁高效的杀戮本能。
时间,在这片苦寒之地,仿佛也变得缓慢而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