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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西山坳·黑市 ...

  •   西山坳内的景象,远比想象中更加震撼,也更加令人心酸。

      上百人如同沉默的蚁群,在寒冷的山谷中蠕动着。没有吆喝,没有喧哗,所有的交易都在极低的、近乎耳语的音量中进行,配合着快速而隐蔽的手势。一张张饱经风霜、写满苦难的脸上,眼神却如同受惊的鹿,时刻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山谷那几个狭窄的入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汗味、尘土味、草药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绝望中挣扎求生的气息。地上摊开的货物五花八门,却无不透着贫瘠和艰难:小袋发黑的黍米、掺杂着沙土的粗盐块、锈迹斑斑的柴刀和锄头、硝制粗糙的兽皮、干瘪的草药根茎……甚至有人面前摆着几件破损却依稀能看出昔日精致的瓷器或木雕,显然是乱世中侥幸存留、如今却不得不拿出来换取活命粮的传家之物。

      我和赵五混在人群中,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其他人一样——麻木,疲惫,只为一口吃的而来。我们的破旧衣衫和面上的菜色是最好的伪装。赵五压低声音,用我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道:“妈的……真是开了眼了……这帮狄狗把老百姓逼成什么样了……”

      我的心也沉重得像坠了铅块。这就是我的子民,我大夏的百姓,在我父皇母后曾经统治的土地上,像老鼠一样在这阴暗的山沟里,进行着最卑微的交换,只为能多活一天。

      但我们没有时间沉浸悲伤。目标明确:换取盐和有用的信息。

      我们分开一小段距离,装作互不认识,开始在人群中缓慢移动,仔细观察着各个“摊位”。我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货物,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价值,寻找着目标。赵五则更多留意着人群中的动静和那些看似闲逛、却眼神游移不定的人——可能是狄兵的探子,也可能是黑吃黑的匪类。

      很快,我锁定了一个目标。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手指粗糙开裂的老农面前,摆着几块颜色尚可、杂质相对较少的盐块。盐,是我们目前最急需的物资之一。

      我蹲下身,装作查看盐块的质量,用沙哑的声音低声问:“老哥,这盐怎么换?”

      老农抬起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打量了我一下,伸出三根手指,又指了指我腰间挂着的那只风干山鸡。

      三块盐换半只山鸡?这价格在黑市上算公道,甚至可以说这老农还算厚道。山鸡肉能解馋,但盐是维持生命的必需。

      我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继续压低声音:“老哥,就这点盐?家里……还有存货吗?或者……知不知道哪儿还能弄到?”我试图套取更多信息。

      老农摇摇头,脸上露出苦涩:“没了……就这点还是攒了半年……狄兵卡得紧,盐课重得吓人,偷摸熬点土盐,被抓住是要掉脑袋的……”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只是看着我,等我决定。

      我不再犹豫,解下山鸡递过去,迅速将三块盐收入怀中。交易完成,双方都松了口气,立刻拉开距离,仿佛从未交谈过。

      首战告捷,我心中稍定。继续搜寻,又用几张品相不错的兔皮,从一个沉默的猎户那里换到了一小包铁箭头和一根磨尖的铁钎——这对于我们制作武器和工具至关重要。

      赵五那边也有收获,他用一些草药换到了半袋杂粮,甚至从一个神色慌张的中年人那里,用极其低廉的价格(几乎等于白送)换到了一把锈蚀严重、却还能看出是制式军队佩刀的断刀!那中年人似乎急于脱手这件可能招祸的东西,拿到草药后立刻消失在人群中。

      赵五握着那截断刀,手指微微颤抖,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这是大夏军人的刀!它的主人或许早已战死沙场……赵五默默地将断刀藏入怀中最深处,如同收藏起一段染血的记忆。

      交易进行得出奇顺利,但我们不敢有丝毫放松。时间一点点过去,集市上的人开始逐渐减少,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准备在日落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我们打算见好就收,悄然撤离时,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争论声传入我的耳中。声音来自不远处一个角落,几个看起来像是行脚商人打扮的人围在一起,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消息绝对可靠!是从南边过来的商队带的信!”
      “不可能!耶律桀那狗贼看得那么紧,怎么可能让大批流民过去?”
      “千真万确!说是南边好几个州府的大人暗中串联,开了口子,只要是咱夏人,能逃过去的都收留!还给地种!”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南边?州府大人?收留夏人?

      这几个关键词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的神经!南边……是指未被北狄完全控制的、还在进行拉锯战的南部山区和边境州府?难道那里的夏人官员还在暗中运作?甚至还在组织抵抗和接纳流民?

      这可是惊天动地的消息!如果属实,意味着北狄的统治并非铁板一块,大夏的抵抗力量依然存在,并且有组织地在行动!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奔涌。我必须知道更多!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靠近那个角落,耳朵却竖得像猎犬一样。赵五也察觉到了我的意图,默契地移动到另一个方位,替我警戒着四周。

      然而,那几个人极其警惕,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停止了争论,互相使了个眼色,迅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情急之下,我脑中灵光一闪,忽然用不高却足够他们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了一句看似无心的抱怨:“……唉,南边的路也不好走啊,听说关卡查得严,没有路引根本过不去……”

      这句话是我根据刚才听到的零星信息,结合自己的判断,冒险抛出的诱饵!

      果然,那几人中一个看似为首的黑瘦汉子脚步顿了一下,极其迅速地瞥了我一眼,眼神锐利如刀。他嘴唇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吐出几个几乎听不见的字:“……找……白驼岭……樵夫……”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停留,加快脚步,迅速汇入正在散去的人流,消失不见。

      白驼岭?樵夫?

      我死死记住这两个词,心脏狂跳,手心再次布满冷汗。成功了!他回应了!虽然只是极其隐晦的提示,但这无疑证实了南边确有通道!而“白驼岭樵夫”很可能就是一个联络点或者接头人!

      就在这时,山谷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几声惊慌失措的低呼:“狄兵!狄兵来了!”

      如同冷水泼入滚油,整个集市瞬间炸开了锅!人群惊慌失措,再也顾不得隐蔽,纷纷抓起自己的东西,如同炸窝的蚂蚁般向着各个方向逃窜!哭喊声、碰撞声、物品掉落声瞬间打破了之前的死寂!

      “妈的!还是来了!”赵五低吼一声,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快走!”

      我们早有预案,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朝着预先计划好的、最偏僻的一个撤离方向狂奔!那是位于山谷侧翼的一处极其陡峭的碎石坡,马匹绝对无法通行,追兵也很难快速攀爬。

      身后传来了狄兵粗暴的呵斥声和马蹄声!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试图包围和封锁山谷!

      我们拼命向上攀爬,碎石在脚下不断滚落。赵五的腿伤让他动作迟缓,痛苦之色溢于言表,但他依旧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向上挪动。

      我回头望去,只见山谷中已是一片混乱。狄兵骑兵挥舞着皮鞭和刀鞘,抽打驱赶着来不及逃跑的百姓,抢夺着散落在地上的货物。一些试图反抗或逃跑的人被无情地砍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枯黄的草地。

      一幅人间地狱的景象!

      我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怒火混合着悲凉灼烧着五脏六腑!这就是我的子民!在我的国土上,被如此践踏!

      但我们无能为力,只能拼命逃离。

      终于,我们爬上了坡顶,不敢停留,立刻钻入茂密的森林,沿着事先规划好的复杂路线,发足狂奔,直到彻底听不到身后的任何动静,才敢停下来喘息。

      两人都累得几乎虚脱,靠在树干上大口喘气,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淌下,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汽。

      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那无法磨灭的、目睹暴行后的愤怒和沉痛。

      “操他娘的北狄狗!”赵五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眼眶赤红。

      我默默地从怀中掏出那几块用半只山鸡换来的盐,还有那包铁箭头,它们此刻沉重得如同山岳。

      “赵大哥……我们换到东西了。”我的声音沙哑干涩。

      赵五看着我手中的东西,又摸了摸怀中断刀和那半袋杂粮,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嗯……换到了……还他娘的换到了个大消息!”

      南边……白驼岭樵夫……

      这两个词,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虽然遥远,却真切地指明了方向。

      我们不再是无头苍蝇般的逃亡者了。

      暗流,我们已经窥见,甚至……我们已经身处其中。

      休息片刻,我们不敢久留,再次起身,向着黑风岭的方向,踏上了归途。脚步依旧沉重,心情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希望,不再渺茫。它有了具体的形状和方向。

      尽管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我知道,从西山坳归来,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蛰伏的潜龙,终于嗅到了风雷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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