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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玉佩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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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宁靠着围栏,手中端着一杯清茶,眼神频频往四周眺望着,似乎是为了装作无事过了一会儿就要抿一口茶。见着来人,她正了正身子,将握在手中的茶盏放在桌子上。
“打听到了吗?”
“是镇北侯,今日是他的寿宴,镇北侯府门庭若市,倒是他自己像是出去办了什么急事,匆匆赶回。”
佳宁垂下眼,她想起躲在树丛中看到的那一块白色的在阳光下散发着清亮的光芒的美玉。
“去镇北侯府。”
“啊?”
云芝原以为佳宁所说的要去见大夫人只是玩笑话,她抿着嘴唇,担忧地劝说道:“可是姑娘,您……”
“我知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
“云芝,”佳宁站住,突然握住了她的手,难得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这次你就由着我吧。”
说完,云芝闪烁着眼睛,最后顺从的地点头。
她跟在佳宁身后配合地同她讲这镇北侯的渊源。
地方上关于某个当朝重要人物的花边新闻总是五花八门,但对于裴霄远的出生却有着统一的认知。
裴霄远是孤儿出生。
嘉庆三十一年,裴霄远立了重大军功,平定了北疆蓟辽两重镇的混乱,当朝首辅陈璋发现了裴霄远这块璞玉举荐给皇帝因此被封了镇北侯,很快裴霄远又被陈璋收为义子,赐了这宅邸,此后一直是朝廷上的红人。
草芥变英雄,也算一段佳话。
最关键他未到及冠的年纪,仕途又盛,京都的王孙贵族都想挑他来做女婿。
佳宁继续问道,“那块玉佩呢,查到来历了吗?”
“没有,圣上与首辅大人赐给镇北侯的东西众多,镇北侯是出了名的淡泊名利,这玉佩玉料虽然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玉,但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许镇北侯正如传闻所说的对佩戴的东西不怎么讲究。”
她摇摇头,只是笑了笑。
镇北侯虽不讲究,但再怎么说也是朝廷上的红人。佩戴的玉却是雕刻技艺几乎是差到看不下去的次等货,这不纯掉价吗?就算是正常人也不会买这么丑一块玉的。
更况且这个玉佩她还见过。
云芝见她脸色不好,想要扶她。
“没事。”她拂过手,继续向前走,“我们快些走,要赶在她们打道回府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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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侯府。
兴许京都的皇宫贵族一大半都来祝寿了,府邸前停放的轿子就有三百尺,来的人更是围堵了侯府的大门。
草芥出身的镇北侯不在乎尊卑贵贱,许多人便打着祝寿的名义想以这个机会求机缘,弄得镇北侯府格外热闹。
佳宁的目的只是确认一个物件,所以她不打算惹人注意,隐藏在人群之中就好。佳宁和云芝站在侯府院里一条长廊下,假装和聚集在一起的小姐们赞叹宴会的主角。
一个女子惊叹道:“来镇北侯祝寿的姑娘可真多!”
“那是当然,这侯府庆生一年一次,办得好是气派,就算得不到什么,开开眼界也是极好的!再说大多姑娘不是冲着裴霄远来的吗?”
另一个姑娘听见,也红了脸羞答答地跟着附和。
没见过的姑娘脸上写满了疑问,“纵那裴霄远高官显爵,但我听闻他杀人如麻,十恶不赦,这就算被他看上了不也瘆得慌?”
那姑娘眉眼中带了些轻蔑和得意,反驳道:“你懂什么,你是没见过才这么说。我前年和我爹爹来侯府祝寿,走路的时候扭了脚,正好偶遇出来迎客的镇北侯,他还亲自慰问我要不要紧,事后还派了大夫给我医治。我看镇北侯对人挺亲切的,做侯夫人更是修了几世的福气。”
说完,那姑娘脸上便带了些桃红。
“是呀,而且我前几年匆匆瞥过镇北侯一眼,那叫一个俊啊,剑眉星目,风度翩翩。”
“当真?”
“我骗你干什么?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保不准是你眼神不好呢!”
其他姑娘皆嗤嗤地笑起来。
“哎呀,镇北侯!镇北侯大人来了!”
佳宁虽然不感兴趣,但也循着姑娘们的目光抬起眼。
很远就见一个高挑的身影走来。
此人披着一件玄色的狐狸毛氅衣,没穿官服,交领的红衣腰收的很紧,高马尾。脸庞线条硬朗分明,琥珀色的眼睛狭长上挑,唇下有颗痣,正好与他紧抿的嘴唇形成一条弯曲的弧线。
此时不知正因什么事而烦心,粗而浓密的眉毛直直地冲进卷曲的刘海中。
奇异的是这张稍显烦恼的脸后面是一头卷曲的棕色长发,卷发即使被扎成高马尾也依旧炸毛地阴魂不散地跟在他身后,就像是一只谁都看不起的卷毛狮子狗。
佳宁对其他的都不感兴趣,视线全聚集在了一处。
那红色的名贵布料上一点白色——那块丑玉佩。
裴霄远的步子走的极快,简直像是不懂规矩似的地把那些客人都晾在后面,偏偏那些穿着不凡身份高贵的客人也不恼,反而一副十足讨好人姿态地跟在他的身后,显得格外可笑。
佳宁拿着的茶,抿了一口,藏在帷帽里的眼睛自上而下,眼睛顿在那人腰间摇晃的玉佩上。
这个人为什么会有这块玉佩?他不该拿着。
难道,他认识他?很快佳宁意识到这时候的猜疑没有作用,她得找个机会接近裴霄远。
但不是现在。
至少现在确认了一些事情,足够了。
佳宁转过身,“云芝,我们走吧。”
“姑娘没事了?”
“嗯。”
背后突然响起物件破碎的啪嗒的声,佳宁同云芝回过头,就见着原本还心烦意乱赶着离开的裴霄远停了下来,怀里正抱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
那姑娘脸上写满了惊慌和恐惧,同时因为肌肤接触,脸上还带着一层淡淡的绯红。
在两人旁边正是那个发出声音的源头——一片碎掉的琉璃瓶碎片。
裴霄远脸上没有表情变化,依旧冷冰冰的。
那姑娘立刻弹开了,跪在地上请罪。他没说什么,只是命了身侧某个下人去人医治这姑娘被割伤的手。
大概是声响有些大,引得后花园的女眷也过来了。
佳宁不再多看,转身便离开。
~
大夫人叫李玉婷去多和那些参加寿宴的世家小姐多增进感情,混个脸熟,她面上答应心里却不舒服,比起巴结别人她更希望别人来巴结自己。
李玉婷能有这样的感受并不奇怪。
李德清在京都盐运使司供职,官阶虽然不高,但大夫人来自富商家庭,丰厚的嫁妆,田产、铺面使李府的生活条件方面甚至过得比一些官职高的子弟还要滋润。
听到东西打碎的声音的时候,一个家世好的小姐正拉着她的手同她炫耀她过生辰礼品有多丰厚。
她刚好听得烦躁生厌借前厅发出的声音询问发生了什么,跟着这位小姐走出了后花园,就见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正靠在宴会的主角镇北侯,李玉婷心里骂了一句恬不知耻的骚货。
眼一转就见一个眼熟的人从前厅向门外走去。
她哪能不认得,这是李佳宁啊。李佳宁就算化成灰了她也认得,今日被关起来了还是不安分,现在她翅膀硬了连李家大老爷的话也敢忤逆了。
李玉婷暗笑了一下,想着有好戏看了,立马佯装着自己肚子痛就要告辞去找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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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宁腿受伤,进马车都是被云芝好生抬进去的。
佳宁觉得有些夸张,但也不拒绝云芝的好意,落座后就笑着打趣云芝。
马车一走动,云芝就跟她说一些她打听到的关于裴霄远的事。
裴霄远如今的高官显爵实在要感谢他的干爹陈璋,他确实有能力,但要是没有陈璋的帮衬他不会升得这么快,就连让裴霄远一举封为镇北侯的壮举也是陈璋向圣上引荐的。裴霄远所有的功绩上都有陈璋的影子,他想要培养他这很明显。
云芝皱着眉头,又说:“不过有一件事奴婢觉得好生奇怪。”
“什么?”
“奴婢打听到,”她凑近了李佳宁,压着声音说,“今日刺杀镇北侯的正是首辅大人的人。”
她原本放在车帘旁的手一顿,轻笑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摇摇头。
接着她又问道,“现在朝廷都是哪些势力的人?”
“回姑娘,皇帝年幼,现如今有两股力量水火不容。
一股是当朝首辅陈璋,另一股是圣上的胞兄。按理说镇北侯应该是明确的首辅派,现在首辅大人那一手笔倒是让人觉得摇摆不定。”
佳宁说:“我听说首辅大人性疑,他大概是想吓吓裴霄远杀杀他的风头,他要真想害他哪那么简单。至于镇北侯,今日一见,他不像个行事谦逊的人,估计是做出了什么违反那人意愿的事情,不过他们的事都和我们没关系。”
佳宁想查清一些事,但她半点也不想掺和进如今的派系争夺中。
她问,“让你查的身世查得怎么样了。”
云芝望着她,摇了摇脑袋。
佳宁蹙起了眉毛。
正想着,马车突然震了一下,停了下来。
佳宁朝着云芝点了点头,云芝便对着外面的车夫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车夫慌慌张张地说,“小人也不知道啊,姑娘,前头突然围了一群人。”
听着声音,似乎十分恐惧。
云芝拉了车帘一看,面色突然一凝,也朝着她点点头。
佳宁拉开一角帘子。
只见宽阔的道路上路边的小贩此时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正对着她的是一辆华贵的马车,而马车旁边跟着的却是穿着铠甲的士兵,估摸着至少有一百多人,阵势不小。
银色的盔甲在冬日的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看的人眼睛痛。
她拉了车帘,反而是镇定地靠在马车上,手里揣着手炉,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外面发生的事。
手摩挲了一阵,她见云芝紧张得搓着手,便笑她,“慌什么,又没干什么虚心事。”
云芝解释道,“奴婢就是担心不能准时回去,被二姑娘抓了个正着。”
佳宁知道云芝担心的不是这个,她大概是担心自己关心那些党派之间的事情,今天又遇见了裴霄远遇刺,要是真被牵扯进去了怎么办。
李德清的官太小了护不住她。
佳宁叹了口气,把手炉转而放在云芝手里,“放心吧,早上的事谁也没看见,没做的事不必心虚。你也冷了,暖暖。”
云芝放在暖炉上还僵硬着,拧着眉毛却不知该说什么。
佳宁就装作没瞧见,继续手撑着下巴,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藏在帷帽下的眼睛还像个动物似的,穿过门帘小小的缝隙往外看,她不想让云芝多心,眼睛穿过那冰冷的冬季,心里也生了一层寒意。
外面的马车她见过,只不过是很多年前。
车门前悬挂着两盏红灯笼,在风雪中摇晃着,挂在马车四周的丝绸是银丝梅花的纹路。
这几乎是某个人的专属标志。
这样大摇大摆的真不像他的手笔,倒像是故意要让人认出来。
不过也是,他走到这样的位置还怕谁呢?
他又不是她。
佳宁突然开始无端地抚摸着缀在手腕上上的那一截贝母雕花手镯,贝母雕面流光溢彩映在她颤抖的眸子上。
想着,前面的果然有人传唤道,“镇北侯大人,摄政王殿下想请您喝一杯茶,不知道您可否愿意?”
云芝一惊,她显然没想到是摄政王的人,抬眼惊讶地盯着她。
佳宁瞧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拉了一下帘子,瞧见后面确实跟着一辆马车。
裴霄远的马车。
她真是碰上了好大运,裴霄远要是不发话,岂不是怀疑到她头上来了?她可不想被摄政王的人缠上。
马车外传来盔甲相互撞击的噌噌声以及人踩在雪地上发出的沙沙声,云芝对着她小声地讲,“姑娘,有人朝着我们的马车来了。”
她看着她,不说话,手里没有暖炉,捏紧了手镯子。
一只一看就是练武的手打手拉住了她们车帘的一角,不仅云芝,佳宁也开始屏息凝视起来,被搜查是小,偏生今天早上她腿受伤了,被人见了带了血的衣襟谁都是要怀疑的,要是惊动了那个人这才是她真不想的。
她默默收回了些腿。
“多有冒犯了。”
对方说道,车帘被打开了一些,一些风雪迅速灌进来,突然马车外又传来了一个清亮的青年人的声音,语气里丝毫不掩饰着讽刺之意。
“摄政王殿下便是这样请人喝茶的,真是客气。”
那手迅速放下了,原本被风灌得变冷的马车又因为呼出的空气而变得暖和起来。
还好。
对面传来了一阵笑声,那人的声音丝毫没有被那不客气的话气恼,反而是不紧不慢,像是长辈对一个不知礼数的晚辈的教诲般,“今日裴侯寿宴,我与陈阁老虽然政见不合,但也是多年的交情。裴侯又是陈阁老的义子,本想过来送些薄礼祝寿,没想到寿宴的主人却匆匆离席。
那我怕是讨不上裴侯的一碗寿面了。”
“那摄政王殿下可真是赶巧了,贵府还真就没准备,殿下要是没什么事就打道回府吧。”
这样大胆的吗?镇北侯,云芝惊讶地瞪着眼。
“那还真是可惜。不过虽然没有寿面,客人的礼数还是不能少,我准备了些薄利希望裴侯收下,裴侯可否愿意赏脸?”
“好啊,殿下愿意送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在下谢过摄政王殿下。殿下若没有别的事就请打道回府吧。”
“……”
对面又传来一阵短促的笑声,“裴侯赶人就算了,鹤童。”
“属下在。”
“走吧。”
……
马车又重新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很快,变得越来越小,似乎是走远了。
云芝原本是惊喜着那个原本要拉开他们车帘的人已经撤走了,转脸见李佳宁,却发现那人的连藏在帷帽下,虽然看不见表情,但似乎也并不高兴。
她又转眼一看,大惊道,“姑娘,你的腿又流血了!”
佳宁总算回过神,冷静地叫云芝拿来一条丝巾把腿绑上了。
外面的人谈话完了,原本被簇拥的街道被让出了一条道,佳宁说道,“快走。”
马车又‘咕噜咕噜’地跑起来,她侧脸靠在马车上,眼睛瞥着一边,很快车帘扫过一片摇晃的红色,她望着眼花,只好闭着眼睛。
再次睁开眼,只有一片灰色的雪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