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凌晨的两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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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刺目的车灯划破暮色，碾过路面的水洼时带起一片哗啦声。车门“嗤”地打开，混杂着学生喧闹的热气扑面而来。顾云闲松开手，侧身让段雨亦先上，自己紧随其后，投币时目光始终没离开前面那个略显单薄的背影。
车厢里挤满了刚放学的学生，吵吵嚷嚷。段雨亦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立刻将头转向窗外，只留给顾云闲一个沉默的后脑勺和一段绷紧的颈线。窗玻璃模糊地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随着路灯明灭，忽明忽暗。顾云闲挨着他坐下，肩膀不经意地相碰，能清晰地感觉到段雨亦瞬间的僵硬和不着痕迹地往窗边挪开的那一丝距离。
车子启动，颠簸着前行。每一次转弯或刹车，段雨亦的身体都会因为惯性微微晃动，但他始终保持着那种刻意的距离，像一道无形的墙。顾云闲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刚才握过的冰凉触感似乎还残留着。他抿了抿唇，目光落在段雨亦搁在腿上的手上，那双手指节分明，此刻正无意识地蜷缩着，指甲边缘泛着用力后的白。
“咳…咳咳……”压抑的咳嗽声再次从段雨亦喉咙里闷闷地滚出来，他迅速抬手用手背抵住唇，肩膀小幅度地耸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咳得有点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几乎要撞到前面的椅背。
顾云闲的手几乎是在他前倾的瞬间伸了出去，没有去碰段雨亦的身体，而是稳稳地撑在了前座的椅背上，堪堪挡在了段雨亦的额头和硬塑料之间。他的手臂形成一个短暂而稳固的空间。
段雨亦的咳嗽在碰到顾云闲手臂的那一刹猛地顿住，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他维持着那个前倾的姿势，僵在那里，只有急促的呼吸暴露着胸腔的难受。几秒钟后，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重新靠回自己的椅背，依旧偏着头对着窗外，仿佛刚才那瞬间的依靠从未发生。只是他搁在腿上的那只手，蜷得更紧了，指节用力到微微颤抖。
顾云闲收回手臂，指间似乎还残留着椅背粗糙的触感。车厢里喧闹依旧，广播报着下一站的站名。他垂下眼，看着段雨亦那只用力到发白的手。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比车厢里任何角落的噪音都要喧嚣。
什么时候开始疏离了，明明前几天还好……
这晚，应了江女士的要求，段雨亦住在了他们家。
“哎呦！今晚坐什么公交啊！司机没有时间，阿姨有啊，阿姨可以去接你们。”江女士不停地给段雨亦碗里夹菜，都快堆成小山了。
“江姨，别夹了，够了。不想太麻烦你们。”段雨亦说。
江女士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餐桌上也寂静了一瞬。
过了一会儿，她又打着“哈哈”说：“怎么会呢？”
顾凌也说：“是啊是啊，怎么会呢！我们都想把你当儿子呢！哈哈哈哈”
刚刚那骤然怪异的气氛，顷刻间消逝无踪，宛如从未存在过。
“爸——我呢？”顾云闲适时的插话进去。
江女士给了他一个白眼：“爬。”
得。
温馨的氛围萦绕整个夜晚，久久未散。
——
晚饭过后，刚洗完澡的顾云闲出来就看见宋飞扬给自己发的信息。
自由的鸟：顾哥，你说我生日会要不要邀请学神啊？
自由的鸟：因为他看上去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呃……反正就是有种特殊的气质在身上，很清冷，很高贵的感觉
云上雨：邀
顾云闲打字的手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云上雨：以后都邀
云上雨：你生日还有那么久
自由的鸟：那咋啦？还有四个星期就到了呢
和他说完后，顾云闲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顾云闲的手指在门板上停留了片刻，指节微曲的弧度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迟疑。门内没有立刻传来回应，只有一片寂静，仿佛能穿透门板感受到里面那种特有的、拒人千里的冷清。就在他几乎以为段雨亦已经睡下，准备收回手时，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门被拉开一道窄窄的缝隙，段雨亦站在门后。刚洗过的头发湿漉漉地垂着，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洇湿了肩头薄薄的睡衣布料，透出一点皮肤的颜色。暖黄的廊灯光线越过顾云闲的肩头，斜斜地打在他脸上，映得他肤色愈发苍白，眼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疲惫的阴影。他似乎刚被敲门声从某种思绪里惊扰，眼神带着一丝未散尽的空茫和被打断后的疏冷，像蒙着薄雾的寒潭。
“哥？”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哑一些，带着刚咳过的沙砾感，像被粗糙的砂纸磨过。
顾云闲的目光在他洇湿的肩头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落在段雨亦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他开口，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亦亦，宋飞扬生日会，你去么？”
段雨亦的视线终于聚焦，抬起眼，没什么情绪地看向顾云闲。那双眼睛在廊灯下显得格外清亮，也格外深，里面映着顾云闲的身影，却像隔着一层无形的冰。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在门缝间流淌，只有发梢的水珠滴落，在寂静里发出极轻微的“嗒”一声，砸在地板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那滴水珠落下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空气里被无限放大。顾云闲能清晰地看到段雨亦喉结处细微的滑动，似乎在压抑着又要涌上来的痒意。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想从口袋里拿出点什么，最终还是没动。
段雨亦的目光越过顾云闲的肩头，短暂地落在走廊尽头那幅色彩温暖的装饰画上，又很快收回，重新落回顾云闲脸上。那眼神里的空茫褪去一点，他抿了抿缺乏水色的唇，那唇瓣干燥得起了点细小的皮屑。
“我……去吧。”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像揉进了粗糙的颗粒，听不出情绪。说完，他握着门把的手指微微收紧，指骨顶端的皮肤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是一个准备结束对话的、无声却再明确不过的信号。门缝间那点暖光，被他侧身回退的动作切割得更加狭窄，将他大半张脸重新藏回门后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个模糊而冷硬的轮廓。
“好，晚安，亦亦。”
“晚安。”
他们互相到了晚安后便回独自的房间休息了。 枕面残留的凉意尚未被体温驱散。窗外的月光被厚重的帘子阻隔，只在地板上投下模糊暗淡的微光，勾勒出房间里家具沉默的轮廓。空气里还飘散着睡前洗漱留下的淡淡草莓气息，混合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尘埃味道。
段雨亦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悄悄爬上窗台时，段雨亦又一次地翻了个身。凌晨特有的那种深沉寂静包裹着房间，反而让耳朵里嗡嗡作响。 此时，段雨亦有些懊恼，为什么不把安眠药带过来。
没办法，他只能坐起来拿出试卷刷题。
凌晨两点，段雨亦下楼喝水，无意间看见了茶几上的照片。那是他们小时候的照片，照片中，段雨亦和顾云闲脸上还有着稚气，他们一起站在大树旁拍照，段小亦面无表情的看向镜头，顾云闲牵着他的手，满脸笑容。
段雨亦不经想起那时候顾云闲也这么受欢迎。
“哥哥哥哥，你愿意和我们一玩吗？”
“别理他，你和我做好朋友好不好？”
“你好，我是罗小小，和我们一起玩吧。”
他被别的孩子围在中间。
小小的顾云闲跑过去牵起他的手：“可以带着他一起玩吗？”
“不要！我不喜欢他。”
“不想和他在一起玩，他就是一个怪类！”
“没有父母的孩子我们不可能和他玩。”
是啊，顾云闲从小都这么受欢迎，而自己呢？被当做怪类，现在只不过是借了他的光而已，自己就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在阴暗处窥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们对我这么好了，我又奢求什么呢？可是，好累，我真的好累啊。
段雨亦赤着脚，在冰冷的地板上缓缓行走，脸庞上留下一道淡淡的泪痕。
他就这样直至天空翻了白肚，才渐渐的睡去。
顾云闲是第一个发现段雨亦异样的人。清晨，他习惯性地早起准备早餐，经过段雨亦房门口时，那扇虚掩的门缝里透出的景象让他脚步一顿。段雨亦蜷缩在被子下，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眼睑下是浓重的青影，几缕被汗濡湿的黑发黏在额角，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像耗尽了所有力气才沉入不安的睡眠。顾云闲的目光在他紧闭的双眼和微微蹙起的眉心上停留片刻，悄无声息地替他掩紧了房门。 厨房里，牛奶在小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细密的气泡，吐司机弹出两片焦黄的面包。顾云闲靠在流理台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台面，清晨的寂静里，昨夜段雨亦洇湿的睡衣肩头和那双隔着一层冰似的眼睛，异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还有客厅里……他侧头望去，借着熹微的晨光，能看见茶几上那个相框被挪动过的细微痕迹，相框玻璃表面，还残留着一个模糊的、小小的指印。他走过去，拿起相框，指尖拂过那冰冷的玻璃，最终没有擦拭，又轻轻放了回去。
段雨亦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强烈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刺眼的光带。他坐起身，宿命般的疲惫感像铅块一样坠在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他走进浴室，冰冷的水泼在脸上，试图浇灭那份从骨缝里渗出的阴冷和混沌。镜子里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眼底的红血丝密布，如同干涸河床的裂纹。
推开门，食物的香气若有似无地飘来。段雨亦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向餐厅。顾云闲正背对着他，将煎好的蛋利落地滑进餐盘里。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精准地落在段雨亦脸上，扫过他眼底那片挥之不去的阴影和略显浮肿的眼皮。
“江姨他们呢？”段雨亦问。
“早，亦亦。他们去公司了，临时有事。亦亦穿鞋，小心着凉。”顾云闲的声音很平常，听不出什么波澜，他将盛着煎蛋的盘子放在段雨亦惯常坐的位置前，“先吃点东西。”
段雨亦沉默地拉开椅子坐下。瓷盘边缘还带着温热的暖意，与指尖的冰凉形成对比。他拿起一片烤得焦脆的面包，却没有立刻吃，只是无意识地用指尖捻着面包的边缘，细碎的面包屑簌簌落下。顾云闲在他对面坐下，端起牛奶杯，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掠过段雨亦低垂的眼睫和那异常苍白的唇色。
“昨晚，”顾云闲喝了一口牛奶，语气平稳得像在讨论天气，“睡得还好吗？”
段雨亦捻着面包屑的手指顿了一下。空气凝滞了一瞬，只有冰箱压缩机启动的轻微嗡鸣在背景里持续。他抬起眼，目光越过餐桌，落在顾云闲身后的墙壁上，那里挂着一幅色彩明快的抽象画，线条扭曲而热烈。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比清晨的雾气还要稀薄沙哑，随即低下头，咬了一口面包，动作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仓促。面包的边缘刮过干燥的上颚，有些粗粝的疼。他没有看顾云闲的眼睛，仿佛那个单音节词已经耗尽了他此刻应付对话的所有力气。餐厅里只剩下杯盘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却驱不散两人之间无声弥漫的、沉重的静默。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凌晨的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