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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终局 ...

  •   雨水在宁海的上空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个前童古镇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林霁靠在二楼的窗边,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苍白几分。连日来的失眠让他的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斑驳的漆痕。

      "又做噩梦了?"

      林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醒时的沙哑。他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走近,自然地探了探林霁的额温。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微微蹙眉:"昨晚又没好好休息。"

      林霁没有回答,只是侧过头,目光掠过墙角那个蒙尘的八音盒。潮湿的空气里,连檀木的纹理都显得格外清晰,仿佛随时会响起那首令人不安的旋律。

      "只是下雨天,旧伤有些疼。"他轻描淡写地带过,接过牛奶时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林渊的手腕。这个细微的触碰让两人都顿了一瞬。

      林渊叹了口气,转身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厚实的外套:"今天请假吧。馆长那边我去说。"

      "不行。"林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王局亲自打的电话,说是老熟人。"

      雨声淅沥,敲打着黛瓦。林渊替哥哥系好外套的扣子,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七年前,是他执意要带林霁离开那个充满针头和疯癫的家;七年来,也是他一直在学习如何照顾这个看似冷静自持,实则连雷雨夜都会惊醒的哥哥。

      "我陪你去。"林渊的语气同样不容反驳。

      出租车在雨幕中穿行,窗外的景色模糊成一片灰绿。当车子转向峡山码头时,林渊明显感觉到身旁的人呼吸一滞。

      "哥?"他轻声唤道。

      林霁的目光始终望着窗外,指尖却已经深深陷进掌心。"是王局的命令。"他低声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码头的警戒线在风雨中飘摇。王局看到他们时,眼神复杂得让人读不懂。他的目光在林霁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沉声开口:"我们找到了'收藏家'。"

      那个名字让林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林渊立即伸手扶住他的后背,感受到单薄布料下紧绷的肌肉。

      "在哪里?"林霁的声音比雨水还要冷。

      那艘半遮盖的快艇在风浪中轻轻摇晃。当听到"溺水"的初步判断时,林渊清楚地看见哥哥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遥远的记忆击中。

      "需要在这里完成初步尸检。"王局的话音未落,林渊已经感觉到掌下的脊背僵直了。

      "他的状态不适合......"林渊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被林霁轻轻按住手腕。

      "我可以。"林霁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坚定。

      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林渊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他看着哥哥戴上手套,看着那双向来稳定的手微微发颤,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

      "我来当你的助手。"

      林霁抬眼看他,眼底的情绪翻涌如眼前的海面。那些共同度过的雷雨夜,那些从噩梦中惊醒的凌晨,那些只有彼此知道的脆弱时刻,在这一眼中流转分明。

      "小渊......"

      "你教过我的,记得吗?"林渊已经打开随身携带的急救包,取出消毒用具,"所有器械的消毒流程,基础解剖知识。你说过,如果有一天......"

      他没有说下去,但林霁明白。那是他们之间从未明说的约定——如果有一天林霁倒下了,林渊必须替他完成未竟的工作。

      快艇的船舱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林渊利落地准备好简易操作台,调节好照明角度,甚至细心地在林霁常站的位置垫了防滑垫。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自然,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

      "需要我记录吗?"他问,声音平静得不像是在面对一具可能揭开所有真相的尸体。

      林霁看着弟弟熟练的动作,恍惚间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连看到血都会脸色发白的少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总是需要他保护的弟弟,已经成长得如此可靠?

      "常规记录就好。"他轻声说,戴上口罩掩去嘴角苦涩的弧度。

      解剖开始得很顺利。林渊配合得天衣无缝,适时递上器械,准确记录发现,甚至能预判林霁下一个需要什么。他们的默契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足以传达所有信息。

      直到林霁在死者内衣袋里发现那个小小的金属音符。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林渊清楚地看见哥哥的手指僵在半空,呼吸骤然停滞。那个音符挂坠,与母亲八音盒里刻着的符号一模一样。

      "哥。"林渊及时扶住林霁微微摇晃的身子,从他手中接过那枚证物袋,"让我来。"

      他冷静地继续着未完成的工作,手法精准得不输专业法医。测量、取样、记录,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林霁靠在舱壁上,看着弟弟在灯光下专注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这些年,一直都是这个看似需要保护的弟弟在默默守护着他。

      "左侧第三肋骨下方有旧伤痕迹。"林渊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中拉回,"符合七年前那起案子的特征。"

      林霁猛地抬头。七年前,正是母亲彻底精神失常的那年。

      雨声越来越大,敲打着船顶像是急促的鼓点。当最后一份样本被封存好,林渊仔细地替死者整理好衣物,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每一位经手的逝者。

      然后他转身,看向始终沉默的哥哥。

      "剩下的修复工作交给我。"他说,取出随身携带的入殓工具箱,"你出去透透气。"

      林霁没有动。他的目光落在弟弟那双曾经只会弹钢琴、如今却熟练操作着各种器械的手上,忽然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

      林渊正在调配修复剂的动作顿了顿。

      "从你第一次做噩梦那天开始。"他没有抬头,声音混在雨声里,"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需要我。"

      船舱外,海浪拍打着码头。林霁看着弟弟专注工作的身影,忽然明白这场持续了七年的救赎,从来都是双向的。他以为是自己一直在保护弟弟,却不知在那些他看不见的角落,弟弟早已长成了他的依靠。

      当林渊完成最后一道工序时,天已经黑了。雨势渐歇,只有零星的水滴从帆布的缝隙间漏下。

      "结束了。"林渊说,轻轻摘下染血的手套。

      林霁望着被修复得面容安详的死者,忽然伸手握住了弟弟的手腕。那里,一道浅浅的疤痕若隐若现——是多年前他发病时不小心划伤的。

      "疼吗?"他轻声问,指尖抚过那道疤痕。

      林渊摇摇头,反手握住哥哥冰凉的手指。

      "有你在,就不疼。"

      船舱外,最后一点天光沉入海平面。在漫长的永眠序曲里,他们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和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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