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章：另一个“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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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米的排污管道，对全盛时期的江添尘而言不过是一次热身跑。但对此刻的他，却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酷刑。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左腿的麻木感向上蔓延，仿佛半截身子都已不属于自己。污水浸透了简陋的包扎，冰冷的刺痛和伤口内部的灼热交织，考验着他意志的极限。
他只能依靠着管壁，一点点向前挪动。黑暗吞噬着时间感，唯有手腕上微弱的光源和链接那头江叙白持续传来的、如同灯塔般稳定的方位指引，支撑着他不至于彻底迷失或倒下。
【右转，注意头顶有滴落的腐蚀性液体。】
【前方五十米，管道有塌陷，需要从左侧缝隙挤过去。】
【休息十秒，你的心率过快。】
江叙白的指令精准而简洁，偶尔夹杂着对他生理状态的监控和提醒。那声音透过链接传来，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冷静，但江添尘却能奇异地从中汲取到一丝微弱的力量。他知道，不是一个人在这黑暗中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永恒，江叙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到了。前方就是检修竖井。爬上去，顶部出口通往旧仓储区K-12单元。那里……根据早期建筑记录，有一个废弃的紧急避难所，标记为‘安全屋-7’。】
安全屋？
江添尘精神一振，透支的身体里勉强挤出一丝力气。他找到竖井底部生锈的爬梯，试了试牢固程度，然后开始向上攀爬。每向上一步，左腿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手臂因为脱力而剧烈颤抖。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攀爬的动作。
终于，他推开了顶部沉重的金属盖板，一股相对干燥、只是带着陈年灰尘味的空气涌入鼻腔。他狼狈地爬了出来，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
这里像是一个废弃多年的仓库角落，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板条箱和报废的机器零件，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从高处破损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得可怜的天光（或许是某种模拟照明）中飞舞。
【安全屋入口在你三点钟方向，那个标着‘设备间’的门后，密码是……】江叙白报出一串数字。【这是导师……那个世界的导师，习惯用的一个密码组合。】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通过这串密码，触碰到了某个久远而温暖的回忆。
江添尘沉默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那扇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金属门前，输入密码。
“嘀”的一声轻响，门锁绿灯亮起。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在江添尘爬出竖井的瞬间，江叙白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后背终于得以稍微放松，靠在椅背上。他能通过链接感受到添尘暂时脱离了迫在眉睫的物理危险，这比任何事都重要。
当江添尘进入所谓“安全屋”的瞬间，江叙白也下意识地通过链接“望”了过去。
然后，他愣住了。
门在身后合拢，自动锁死。内部的光源应声亮起，是柔和的、不刺眼的暖黄色。
江添尘站在原地，有些怔忡。
这里不像一个冰冷的避难所，更像一个……家。
面积不大，约莫二十平米左右。左边靠墙是一张简洁的单人床，铺着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灰色床单。右边是一个小型的简易厨房操作台，甚至有一个小型冷藏柜。靠里是一张书桌，一把椅子，桌上放着一盏旧式台灯。最里面还有一扇小门，似乎是卫生间。
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低的嗡鸣，让这里的空气保持着清新。更重要的是，这里的陈设……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书桌的款式，台灯的颜色，甚至床上用品的叠放方式……都隐隐约约，与他记忆深处，那个在基态界和衍生界都存在过的、属于他和江叙白还有导师的“家”，有着惊人的相似。
他踉跄着走到书桌前，手指拂过桌面，没有灰尘。桌上散落着几本书，他随手拿起一本，翻开封皮，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笔记。那字迹……是江潮平的！
是这个世界导师的字迹！
他的心猛地一跳。
【这里……】他传递信息给江叙白，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有老头子的东西。】
江叙白“看”着那个房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是的，熟悉。那布局，那色调，那书桌和台灯……几乎就是他记忆中导师家的翻版，只是更小，更简洁，隐藏在这冰冷设施的深处。
这是一个被精心布置过的、充满了个人印记的“安全屋”。是导师在这个世界留下的……另一个“家”。
【看看那些笔记。】江叙白的声音透过链接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或许可以称之为“近乡情怯”的颤抖。
江添尘放下那本书，又看向书桌的抽屉。他试着拉开，没有上锁。里面放着一些零碎物品：一支用旧了的钢笔，一个坏掉的怀表，几盒未拆封的茶叶……还有，一本厚厚的、皮质封面的笔记本。
他拿起那本笔记本，封面上没有任何字样。他犹豫了一下，翻开了第一页。
【项目日志 - 私人备份 - 江潮平】
开篇第一行字，就让江添尘呼吸一滞。
他继续往下看，里面的内容不再是冷冰冰的实验数据，而是导师的个人记录，夹杂着研究进展、困惑、以及……极其私人的思绪。
【……‘伊甸’的稳定性始终无法突破，能量逸散率超出理论值三个数量级。我们是否走错了方向？链接不同的世界，究竟是为了拯救，还是制造更大的灾难？】
【……今天观测到了‘种子’（注：指江添尘与江叙白的连接）的活跃峰值。很奇特，这种连接似乎独立于‘伊甸’体系之外，自成一体。它让我想起豆芽和小雷小时候，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或许，真正的答案不在宏大的架构，而在这些微小的、不可思议的‘异常’之中？】
【……委员会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要求启动‘彼岸花’清除所有不稳定因素。我绝不能同意。毁灭不是答案。豆芽……小雷……如果你们能看到这些，一定要明白，有些连接，值得用一切去守护。】
【……权限被冻结了。他们终究还是动手了。幸好，我早有准备。‘安全屋-7’，希望永远不会有用到它的一天。但如果……如果有人能找到这里，希望这些记录能有所帮助。记住，‘棱镜’并非真相，‘伊甸’亦是虚妄。真正的‘理解真实’，在于心与心的链接，在于跨越界限的……信任与共存。】
【……豆芽，小雷……对不起。老师可能……无法再保护你们了。无论你们在哪个世界，都要……好好活下去。连同我的那份一起。】
笔记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行的字迹显得有些凌乱和虚弱。
江添尘拿着笔记本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老头子……
他一直都知道。
他知道“豆芽”和“小雷”的存在，知道他们的“连接”。他不仅在观测，更在保护，甚至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为他们准备了这个最后的避难所。
那些复杂的、纠缠着愤怒、悲伤和不解的情绪，在这一刻，仿佛被这质朴而沉重的文字悄然融化了一些。剩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混杂着酸楚和了然的平静。
【叙白……】他低声唤道，这一次，没有愤怒，没有暴躁，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确认。【他都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我们。】
他将笔记本里的关键内容，尤其是最后那些充满嘱托和歉意的话语，通过链接，清晰地传递了过去。
江叙白接收着那些文字，如同接收着来自时空彼岸的、迟来的家书。
他一直以来的猜测被证实了。导师不仅是知情人，更是守护者。他甚至预见到了自己的失势，提前布置了这一切。
“有些连接，值得用一切去守护。”
“真正的‘理解真实’，在于心与心的链接，在于跨越界限的信任与共存。”
这些话语，像暖流，驱散了他因李肃通牒和连日紧张而积聚的寒意，也深深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他看着链接那头，那个身处于另一个“家”中、浑身伤痕、神情复杂的弟弟。看着这个他们曾经共同生活过、如今又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的“家”的缩影。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情感涌上心头。不仅仅是责任，不仅仅是盟友间的扶持，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于共同过去、共同羁绊、共同面对未来的……归属感。
【添尘。】他开口，声音透过链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坚定。【这里就是我们的‘节点’。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薄弱点，而是……我们和导师，我们三个人，曾经共同存在过的证明。】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我们不会分开。无论‘棱镜’还是李肃，都无法否认我们的存在。因为……】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世界壁垒，落在江添尘身上。
【我们就是彼此存在的证据。】
江添尘站在原地，听着江叙白的话，感受着那话语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某种他从未在江叙白那里感受过的、近乎温柔的确认。
他环顾着这个小小的、充满了导师痕迹的“家”，再感受着链接那头，那个与他命运紧密相连的、另一个世界的“哥哥”。
一直紧绷的、用于对抗全世界的硬壳，在这一刻，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酸涩涌上鼻腔。
他猛地别过头去，不想让链接那头的江叙白“看到”自己此刻可能失控的表情。
“……废话真多。”他粗声粗气地回应，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赶紧把那个见鬼的数据传过来，老子还要去砸了那帮混蛋的老巢。”
他没有否认江叙白的话。
因为在这个另一个“家”里，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破碎的世界，似乎正在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变得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