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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冬雪暧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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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巷的冬天，总带着一种细水长流的冷。它不似北方的寒风那般凛冽，却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进骨头里，让人从早到晚都缩着肩。
十二月初的这场雪，是今年的第一场。清晨天色还没亮，灰白的云压得低低的，雪花不急不缓地飘落，像有人在天上轻轻撕碎了白纸，一片片，安静地落在青石板路上，落在老槐树的枝桠上，也落在“旧时光书店”那块褪了色的木招牌上。
安木推开店门的时候，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迅速散开。他缩了缩脖子，把围巾往上提了提，鼻尖冻得通红。门口的台阶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踩上去会发出轻轻的“咯吱”声。
吴羁就站在门口的槐树下。
他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雪花落在他肩上，像有人细心地撒了糖粉。他抬起头，看见安木，眉眼弯了起来，声音清亮：“安木，下雪了。”
“嗯……”安木应了一声，视线在吴羁身上停了两秒，忍不住皱眉，“你不冷吗？”
“我不怕冷。”吴羁笑了笑，伸手拂去肩头的雪，“倒是你，手都冻红了。”
安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的确被冻得通红，还有点僵硬。昨晚整理旧书时，他不小心把暖手宝弄破了，里面的液体渗出来，弄得满手黏糊糊的，最后只能丢进垃圾桶。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安木说着，推开书店的门，“进来吧。”
书店里没有暖气，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混合的味道，冷得有些刺骨。安木搓了搓手，正打算去翻找昨天没看完的账本，吴羁忽然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别忙了。”吴羁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安木犹豫地抬眼。
“去了就知道。”吴羁转身朝门口走去，雪光透过敞开的门照在他身上，整个人像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
安木看了看桌上的账本，又看了看吴羁的背影，终究还是拿起围巾跟了上去。
他们沿着槐巷往外走，雪落在肩头，很快就融成了水。安木缩着脖子，步子迈得很小，吴羁放慢了速度，与他并肩而行。
出了槐巷，街对面有一条更窄的巷子，墙面斑驳，墙角堆着一些干枯的枝叶。巷子尽头，有一家很小的粥铺，门口挂着一个褪色的红灯笼，灯笼上用毛笔写着“张记粥铺”四个黑字。灯笼在风里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就是这里。”吴羁停下脚步，转头对安木说。
安木抬头望去，粥铺的木门半掩着，里面透出暖黄的灯光，隐约能看到蒸汽在空气里升腾。他跟着吴羁走进去，一股热气立刻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米香，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店里的空间不大，摆着四张方桌，桌腿都有些旧，桌面上刻着各种歪歪扭扭的字。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老人，正低头喝着粥，手边放着一份报纸。柜台后，一个围着围裙的中年女人正用长勺搅动一口大铁锅，锅里翻滚着金黄色的小米粥。
“小吴，你来了啊。”女人抬起头，看见吴羁，笑得眉眼弯弯，“这位是？”
“我的朋友，安木。”吴羁介绍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哦——”女人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看了安木一眼，随即笑了，“长得真俊。两位要喝点什么？我们今天有小米粥、八宝粥，还有南瓜粥。”
“安木，你想喝什么？”吴羁转头问。
安木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吴羁，他知道吴羁是鬼，喝不了粥，却还是带他来这里。他低声说：“我……喝小米粥就好。”
“那我也一样。”吴羁笑着对女人说。
女人很快端来了两碗小米粥，粥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米油，香气四溢。她还顺手送了一碟小咸菜，切得细细的，颜色鲜亮。
安木双手捧着碗，掌心立刻被暖意包围。他用勺子舀了一口，小米的清甜在舌尖散开，软糯顺滑，带着柴火特有的香气。他忍不住眯起眼睛，像只被晒暖的小猫。
“好喝吗？”吴羁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温柔。
“嗯，很好喝。”安木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
吴羁笑了笑，伸手想去替他擦去唇角沾上的米粒，却在指尖触到他的脸之前停住了动作，转而收回手，轻轻咳了一声。
粥铺里很安静，只有勺子碰碗的轻响和女人偶尔翻动锅里粥的声音。安木低头喝着粥，却总觉得有一道温柔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吴羁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又低下头。
“这家粥铺的小米粥是用柴火煮的。”吴羁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比用电煮的香。以前我经常来这里，看着别人喝粥，觉得很有意思。”
“你为什么不喝啊？”安木问完，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脸色微微一红，“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吴羁笑了笑，眼神里没有一丝责怪，“我是鬼，喝不了人间的东西，只能闻闻味道。不过现在有你陪我一起，好像也挺好的。”
安木的心口微微一热，他不敢抬头，只能用勺子轻轻搅动碗里的粥。粥面上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眼镜片，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你以前……经常一个人来吗？”安木小声问。
“嗯。”吴羁的声音低了下来，“那时候，我没有朋友，也不想和人说话。就会来这里坐坐，闻闻粥香，看看别人的生活。”
安木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吴羁。他的眼睛很黑，很深，像藏着一潭湖水，看不到底。安木忽然觉得，吴羁的孤独，比他想象中更重。
“以后……我可以陪你一起来。”安木鼓起勇气说，“我们可以一起喝粥，你闻，我喝。”
吴羁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像冬日里的阳光，暖得能融化冰雪：“好。”
从那天起，只要不下雪，吴羁每天都会带安木来张记粥铺。
有时候喝小米粥，有时候喝八宝粥，有时候喝南瓜粥。安木每次都会把粥的味道描述给吴羁听——
“今天的八宝粥里有花生，很甜。”
“南瓜粥很糯，像吃棉花糖。”
“今天的小米粥熬得很稠，米香特别浓。”
吴羁总是认真地听着，偶尔会点点头，或者提出下一次要喝什么。他喜欢看安木认真描述的样子，喜欢看他因为吃到好吃的而眼睛发亮的样子。
有一天，女人端来粥的时候，忽然笑着问：“你们两个，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安木一下子呛到了，咳得脸都红了。吴羁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轻轻拍了拍安木的背，帮他顺气。
女人看在眼里，笑得更开心了，没再追问，转身回了柜台。
安木低着头，心脏“怦怦”直跳。他偷偷抬眼看了吴羁一眼，发现吴羁也在看他，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安木赶紧又低下头，心里像有只小鹿在乱撞。
冬天的日子很安静，也很简单。安木每天早上开门，整理旧书，接待顾客，晚上关店后和吴羁一起去喝粥，然后慢慢走回槐巷。
有一天晚上，他们喝完粥出来，雪已经停了，月亮从云后探出头来，银色的光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清冷的光。吴羁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对安木说：“安木，你知道吗，我以前觉得冬天很冷，很漫长，可是现在……我觉得冬天也挺温暖的。”
“为什么？”安木问。
“因为有你。”吴羁看着他，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安木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安木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任由吴羁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们继续往前走，雪地上留下了两串脚印——一串深，一串浅。浅的那串很快被雪覆盖，深的那串却一直延伸到槐巷深处，好像在诉说着一个未完的故事。
第二天早上，安木刚推开书店的门，就看见吴羁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雪停了，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照下来，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吴羁的白衬衫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干净，他抬起头，对安木笑了笑：“早啊。”
“早。”安木回以一个微笑，心里却莫名有些紧张。昨晚回到家后，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吴羁在粥铺里说的那句“因为有你”。那句话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让他既开心又害怕。
开心的是，他能感觉到吴羁对他的在意；害怕的是，他们之间隔着生与死的距离，这份在意最终可能只会带来痛苦。
“今天还去喝粥吗？”吴羁问。
“去啊。”安木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回答得太快，脸颊微微发热。
吴羁笑得更开心了，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我等你。”
那天的生意比平时好一些，来了几个老顾客，还有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买了两本习题册。安木忙前忙后，很快就到了中午。吴羁一直坐在柜台旁边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他，偶尔会帮他递一本书，或者提醒他别忘了喝水。
中午关店休息的时候，吴羁带着安木又去了张记粥铺。女人看到他们，笑着打趣：“你们两个，真是形影不离啊。”
安木的脸一下子红了，吴羁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女人很快端来了两碗小米粥。安木喝了一口，发现今天的粥比平时更稠一些，米香也更浓。
“今天的粥熬得真好。”安木忍不住赞叹道。
吴羁看着他，眼神温柔，“你喜欢就好。”
安木低下头，假装专心喝粥，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暖暖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安木和吴羁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他们会一起整理书架，一起在书店门口堆雪人，一起在晚上关店后去粥铺喝一碗热粥。安木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吴羁了。
有一天晚上，他们从粥铺出来，巷子里下起了小雪。吴羁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对安木说：“安木，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安木好奇地看着他。
吴羁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斟酌用词：“其实……我在人间已经待了很久很久了。久到我都记不清自己是哪一年死的。”
安木愣住了，他没想到吴羁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我一直觉得很孤独。”吴羁的声音很轻，“直到遇见你。”
安木的心口微微一震，他看着吴羁，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安木，”吴羁抬起头，眼神坚定，“我想一直陪着你。”
安木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他用力点了点头：“好。”
吴羁笑了，伸手轻轻拭去安木眼角的泪水，指尖的凉意让安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觉得无比踏实。
从那天起，安木不再刻意回避自己对吴羁的感情。他会在喝粥的时候偷偷看吴羁一眼，会在整理书架的时候故意和吴羁靠得很近，会在晚上关店后主动牵起吴羁的手。
吴羁也会在安木冷的时候用身体挡住风，会在安木累的时候让他休息，会在安木不开心的时候讲笑话逗他笑。
他们的感情像冬日里的炉火，虽然不炽烈，却温暖而持久。安木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无法跨越，可他还是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
有一天，一个女人忽然对安木说：“小木啊，你这个朋友，是不是身体不太好？我每次看他，都觉得他脸色很白。”
安木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他身体很好，只是天生皮肤白。”
女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安木却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吴羁的“白”，是因为他不是人。
那天晚上，安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忽然很害怕，害怕有一天吴羁会突然离开他，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吴羁。
“吴羁。”安木轻声呼唤。
“我在。”吴羁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担忧，“怎么了？”
“没什么。”安木转过身，看着吴羁的脸，“我只是想看看你。”
吴羁笑了，伸手轻轻抚摸安木的头发：“傻瓜。”
安木闭上眼，任由吴羁的手在自己的头发上轻轻摩挲。他觉得无比安心，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冬天就这样在一碗碗热粥和一次次相视一笑中过去了。安木和吴羁的感情越来越深，在槐巷的雪光中慢慢展开。
春天快要来了，雪开始融化，青石板路上出现了一个个水洼。安木站在书店门口，看着吴羁，忽然说：“吴羁，等春天来了，我们一起去看油菜花好不好？”
吴羁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啊。”
安木也笑了，他知道，无论未来如何，至少现在，他们还有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