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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宴会(上) ...

  •   这几日,北平落了场悄无声息的雨。

      雨水顺着书房的窗棂往下淌。凛归之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低头研墨,余光瞥见裴世璋随手扔在案角的几封拜帖。最上面那封,泥金笺子上的“三爷府”三字,被溅入的雨滴洇开。

      裴世璋不知何时到了身后,温热掌心突然覆上他研墨的手背。他的突然靠近让凛归之整个人一颤。

      “连研墨都不会了?”裴世璋就着这个姿势,带着他的手继续在砚台里打转。墨锭与砚台摩擦出细碎的沙沙声,混着窗外雨声。“还是说……”他声音压低,唇几乎贴上凛归之的耳廓,“三日不见,生分了?”

      凛归之屏住呼吸,感受着手背上灼人的温度。裴世璋的指节牢牢扣住他的,力道大得让他发疼。

      “看着我。”

      声音落在耳畔,凛归之被迫抬头,然后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裴世璋今日难得地穿了身银灰长衫,领口松松系着,露出的脖颈上还留着浅浅的红痕。

      “今晚三叔公家的满月酒,你陪我去。”裴世璋另一只手抽走那叠拜帖,指尖在“三爷府”上重重一叩,“好好跟着,别走丢。”

      裴世璋没有和他商量,凛归之却在那语气里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

      “世璋哥……”他忍不住轻声问,“会有危险吗?”

      裴世璋忽然笑了,松开钳制的手,转而抬手轻揉他的头。”现在知道担心了?”拇指不轻不重地揉按着他下唇,“放心,三叔公家的桂花酿,不比你在西厢偷喝的那些差。”

      凛归之的脸霎时烧了起来。去岁中秋,他确实偷藏过半壶酒,当时的他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的一切,都在这人眼里。

      窗外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裴世璋眼神一暗,几乎是本能地将凛归之往怀里一带,另一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配枪上。

      待看清是风折断了枯枝,他才缓缓松劲,却仍将人圈在书案与自己之间。

      “记住,”裴世璋低头,鼻尖几乎蹭过他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站在我身后。”

      凛归之拼命点头,心跳似擂鼓。他看见裴世璋领口第二颗盘扣松了,下意识伸手要去系,却被一把攥住手腕。

      “别动。”裴世璋眸光暗沉,“这件衣裳……你碰不得。”

      他这才看清,那银灰长衫的衣襟内里,用金线绣着细密的裴家族徽。

      这是唯有正统嫡系才能穿戴的礼服。

      裴世璋松开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擦了擦手。帕子是上好的杭绸,角上却沾着一点未净的墨渍,正是昨日凛归之不小心打翻砚台时溅上的。

      “换身衣裳。”他将脏了的帕子随手丢进纸篓,目光在凛归之半旧的青衫上一扫,“今晚宴席,三房的女眷们也会来。”

      凛归之站在原地,看着那道银灰色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沈栖梧抱着新插的白梅进来时,正看见他对着窗外发怔。

      “廊下的海棠叫雨打落了不少,”她将白梅插入案头的汝窑瓶,“倒是这白梅,越是冷雨,越是精神。”

      她伸手拂去花瓣上的水珠,指尖在“三爷府”的拜帖上空停留一瞬,没有碰触。

      “记得多穿些,”临走时,她回头看他一眼,“三叔公家的穿堂风,最伤人了。”

      门帘落下,晃出一片寂寞的光影。

      凛归之站在原地,只觉得那穿堂风,现在已经吹到了心里。

      暮色四合时,三房派来的小厮已在外头候了两盏茶的功夫。院子里弥漫着雨后的湿气,混着泥土与残存的海棠花香。裴世璋背着手站在屋檐下,见凛归之磨蹭着从里间出来时,便很自然地伸手去牵他,他腕间银链在暮色里荡出细碎的流光。

      “走吧。”

      凛归之应了一声,眼睛望着地面不看他,耳根微微发烫。“我自己会走……”他小声嘟囔,指尖蜷了蜷,却没真的挣开。

      裴世璋假装没听见,手指反而收得更紧,牵着他往外走。回廊下挂着新糊的绢灯,光影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流转。快到垂花门时,他忽然停下,伸手拥住了他。

      “待会跟着我,”他的气息掠过凛归之微凉的耳垂,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谁给你的酒都别喝,谁问你话都看我一眼再答。”

      趁凛归之愣神之际,裴世璋突然掐着他腰肢将人转了半圈,从背后将他圈进怀里。少年的下巴抵在他肩窝,就着这个姿势,带着薄茧的拇指重重擦过他下唇。

      “这点颜色也好意思出门?”裴世璋嗤笑,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拿出盒口脂。不等凛归之反应,他已经蘸着嫣红膏体,就着水银般朦胧的月光,亲手为他描摹唇形。

      “三房那几个惯会以貌取人。”指腹在柔嫩的唇瓣上辗转,力道重得很。“既要跟我赴宴,就得漂漂亮亮的。”

      凛归之被迫仰着头承受,在对方近在咫尺的呼吸里几乎要窒息。裴世璋的动作带着一种离奇的专注,像是在为所有物烙下私印。

      “好了。”裴世璋终于退开半步,端详他的眼神晦暗不明,“现在像样了。”

      指节突然抵住凛归之咽喉,迫他咽回所有抗拒。

      “记住,”裴世璋将残余口脂抹在他衣领内侧,留下道暧昧的红痕,“你今晚的体面,都是我裴世璋给的。”

      裴府的宴会厅灯火通明。裴世璋刚一现身,三爷便端着酒杯迎上来,目光落在凛归之身上:“璋哥儿可算来了。哟,归之今日气色真好,这唇上的颜色……倒像是胭脂巷新到的南洋货?”

      满座宾客的视线霎时聚焦。凛归之浑身紧绷,正欲开口,裴世璋却已轻笑一声,将他往身后带了半步。

      “三叔说笑了。”他语气慵懒,带着少年人的张扬,“我房里的人,用什么好东西,不都是应当应分的?”

      裴世璋随手从侍者盘中取了杯酒,递到凛归之唇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命令:“喝。”

      看着他顺从地咽下,裴世璋就着他留下的唇印将残酒一饮而尽,对三爷笑道:“小孩子沾不得酒,我带他去醒醒。”说罢揽着凛归之穿过人群。经过女眷席时,那位杏黄旗袍的姑娘起身:“裴公子,这位是……”

      裴世璋停下脚步,手臂依然环在凛归之腰侧,笑得风度翩翩:“孙小姐,这位是凛归之,现在府中帮我打理些琐事。”

      “上回在天津,听令尊提及孙小姐雅擅丹青,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讨教一二?”裴世璋接着道。

      孙小姐执团扇轻掩唇瓣,眼风掠过裴世璋揽在凛归之腰际的手,浅笑:“裴公子说笑了,谁不知您府上藏着的才是真行家。”扇尖似无意般指向凛归之腰间玉佩,“单看这枚双蝶佩的绳结,就是失传的同心缕呢。”

      他忽然扣紧凛归之的腰肢,感受到掌心下的轻颤后低笑:“孙小姐好眼力。”随即转向凛归之,语气亲昵却不容抗拒:“既被看穿了,还不去把书房那幅《雪鹊图》取来?就当是...给孙小姐赔罪。”

      「雪鹊图」……

      那是去岁初雪,裴世璋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笔教他画就的。现在,他却要他将这幅画亲手捧去,送给一位小姐“赔罪”。

      “……好。”凛归之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他垂下眼睫,试图藏住其中翻涌的痛苦,转身欲走。

      “等等。”裴世璋却叫住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替他理了理本已十分平整的衣领。他靠得极近,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
      “记得把我题的那句诗也带上:冰雪林中著此身。”

      这句诗,当初是裴世璋赞他性情如雪中寒梅,孤洁自守。

      凛归之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光晕。回廊冷寂,与他身后喧嚣的宴会仿佛两个世界。他扶着冰凉的廊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难受?”裴世璋用指腹擦去凛归之额角的细汗,动作温柔。“这才刚开始。”

      凛归之偏头躲开他的手,胸口微微起伏:“世璋哥何必……何必在那么多人面前……”
      “何必什么?”裴世璋低头,鼻尖几乎蹭上他的,语气危险又玩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不好吗?”

      “我只是你的玩物……”凛归之终于抬眼看他,眸子里水光潋滟,却带着悲伤,“何必用这种法子绑着……”

      裴世璋忽然低头,在那片被酒液润泽的唇上不轻不重地吻了一下,“记住,你越是想逃,我越要让他们看清楚,”温热的掌心覆上他后颈,是个近乎禁锢的姿势,“你是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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