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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倾斜的天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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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是冰冷的,但现实往往更加残酷。
就在林星阑在数据的迷宫中艰难跋涉时,两起几乎同时发生的事件,如同两只无形的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一起是“希望之声”康复中心传来的噩耗。一位曾在边境冲突中失去所有战友、罹患重度PTSD已达十年之久的老兵,在漫长的等待和无望的折磨中,于深夜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留下的遗书只有短短一行:“我太累了,等不到光了。”
消息传来时,林星阑正在审核一份关于高风险罪犯再犯可能性的模拟报告。那行遗言像一根烧红的针,刺穿了她所有的理性防御,直抵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她仿佛能看见那个素未谋面的老兵,在无尽的黑暗与记忆闪回中挣扎,最终被绝望吞噬。她手中的技术,本可以成为那束“光”。
几乎在同一时间,司法部紧急通报了一起恶性案件。一名被标记为“高风险”、但因证据链瑕疵和其精神评估报告的争议而暂获假释的罪犯,在监控盲区袭击了一名夜归的女性,致其重伤昏迷。该罪犯的侧写显示,其行为模式与“心渊”项目数据库中数个待“矫正”的目标高度吻合。
预防的机会,似乎就在指尖溜走,留下了血的教训。
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林星阑。媒体的指责、受害者的血泪、等待拯救者的绝望……以及研究院内部愈发分明、几乎要撕裂团队的对立立场。她感觉自己像风暴中心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撕碎。
她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对着那两座由清玉玲堆砌的数据山峦,一遍遍地演算、比较、挣扎。治愈的渴望与预防的责任在她脑中激烈交战。
清玉玲依旧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在她需要时提供更细化的数据,或是基于她的新想法进行快速模拟。她从不催促,也从不安慰,只是客观地呈现着每一种选择可能导向的结果。
“如果……如果我们先集中资源,完成对PTSD患者的初步干预,建立一套快速筛查和稳定机制,然后再转向罪犯‘矫正’呢?”林星阑提出一个折中方案,声音因疲惫而沙哑。
清玉玲迅速调取资源模型进行计算。“方案可行,但存在时间窗口风险。根据模型,在此过渡期内,高风险罪犯群体造成新严重伤害的概率为18.7%。且初步干预效果有限,部分重度PTSD患者可能无法坚持到后续深度治疗。”
她再次精准地指出了代价。没有完美的方案,只有权衡下的牺牲。
小零:【外部刺激显著加速了样本的决策进程。其试图寻找中间路径,但宿主的逻辑分析不断将问题拉回核心矛盾——优先级的本质是排序,排序即意味着取舍。】
一天深夜,林星阑累极,伏在操作台上小憩。她做了一个短促而可怕的梦,梦中无数扭曲的面孔向她伸出手,有哭泣的老兵,有流血的无辜者,还有那些眼神空洞、被“矫正”后如同人偶的罪犯……他们都在质问她,为什么?
她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后背。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冰冷地闪烁着。
清玉玲站在不远处,手中端着一杯热咖啡,递给她。“你的皮质醇水平异常升高,需要休息。”
林星阑接过咖啡,温热透过杯壁传来一丝虚假的慰藉。她看着清玉玲那双永远平静无波的眼睛,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如果自己能像她一样,只关注数据和逻辑,是否就不会如此痛苦?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清玉,”她喃喃道,“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清玉玲偏了偏头,似乎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羡慕我的数据处理能力吗?”
林星阑苦涩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些令人窒息的数据和报告。天平在她心中剧烈摇晃,一端是具体、鲜活、正在消逝的生命与痛苦;另一端是抽象、却同样沉重、关乎未来潜在受害者的安全与社会秩序。
天平,正在不可逆转地倾斜。
她拿起笔,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在一份标红的、关于启动“高危人群优先干预计划”的申请草案上,缓缓地画下了一个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清晰得如同命运的判词。
她选择了优先“矫正”高风险罪犯。
理由可以有很多:防止更多的受害者,更大的社会效益,技术应用的可控性……但内心深处,她知道,那起发生在身边的、血淋淋的袭击案,和那份18.7%的概率,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选择了用一部分人(即使是罪人)的“灵魂本性”,去换取另一部分人(潜在受害者)的安全。她踏出了这注定充满争议的第一步。
清玉玲安静地记录下这一刻。样本做出了选择。基于理性,基于压力,基于对“可见伤害”的恐惧。
小零的数据库里,关于“伦理困境中的人性抉择”,又增添了一个充满挣扎与无奈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