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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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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东莞已经热得像个蒸笼。姜小早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额角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在摊开的《传播学理论》课本上晕开一小片深色。讲台上,老师正在讲解"沉默的螺旋"理论,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手指在课桌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显示着两条未读消息,一条是刘教授发来的,催问新品推广方案的修改进度;另一条是汪无限发来的,简短地写着:「明天老地方,修冰柜」
他盯着那两条消息,感觉自己像被两股相反的力量撕扯。刘教授那边给的实习补贴是他目前最稳定的收入来源,而汪无限介绍的私活虽然单次报酬更高,却要占用上课时间。这学期他已经请了太多假,再这样下去,这个期末恐怕真的要挂科了。
下课铃响,他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午后的阳光白花花地照在水泥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冯俊霞从后面追上来,递给他一沓复印的笔记。
"上周的课你都缺席了,"女孩的声音带着关切,"这是重点内容。"
他接过笔记,纸张边缘被整理得整整齐齐。"谢谢。"声音干涩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姜小早,"冯俊霞犹豫了一下,"学生处最近在统计助学贷款的名额,你要不要......"
"不用了。"他打断她,语气有些生硬,"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去了图书馆,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摊开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桌面上投下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他突然想起在海边看到的那些礁石,在潮水的冲刷下,那些裂缝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父亲的恢复情况很稳定,但下个疗程的药费又要交了。照片里,母亲举着缴费单,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他看着那个数字,感觉胃里一阵抽搐。
最终还是给汪无限回了消息:「几点?」
回复很快来了:「八点,别迟到」
第二天清晨,他准时出现在那家奶茶店门口。汪无限已经在那里了,正蹲在地上整理工具。晨光中,男人的背影显得格外结实,工装T恤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
"来了?"汪无限头也不回。
"嗯。"
今天的活是修理一台老式冰柜。汪无限拆开外壳,露出里面错综复杂的管线和压缩机。姜小早站在旁边,看着那些冰冷的金属部件,突然觉得它们比传播学理论要真实得多。
"扳手。"汪无限伸手。
这次他准确地递了过去。
"进步了。"汪无限难得地夸了一句。
修理过程中,两人很少交谈。汪无限全神贯注地检查着每一个部件,时而用万用表测试电路,时而侧耳倾听机器的运转声。姜小早在一旁打下手,递工具,擦汗水,偶尔按照指示按住某个部件。
在这份沉默的协作中,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这里没有复杂的理论,没有虚伪的应酬,只有实实在在的问题和解决方案。冰柜不制冷,那就找出原因,修好它。简单,直接,不像他的生活,充满了无解的难题。
中午休息时,老板送来两份盒饭。两人坐在店门口的小凳子上吃饭,头顶是茂密的榕树,投下一片阴凉。
"你最近,"汪无限突然开口,"瘦了。"
他扒饭的动作顿了顿:"天热,没胃口。"
"是吗?"汪无限看了他一眼,"黑眼圈都快掉到地上了。"
他低下头,默默吃着饭。米饭很硬,青菜有些发黄,但他吃得很香。这份简单的食物,比刘教授带他去的高级餐厅里的山珍海味更让人安心。
"那个刘教授,"汪无限放下筷子,"是不是让你做不想做的事?"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有,"他听见自己说,"就是普通的实习工作。"
汪无限没再追问,但眼神里的怀疑很明显。
下午的修理遇到了麻烦。冰柜的压缩机老化严重,需要更换,但店里没有备件。
"得去电子市场买。"汪无限看了眼时间,"现在去还来得及。"
电子市场在城市的另一端。汪无限骑着那辆旧自行车,载着他穿过大街小巷。四月的风带着燥热,吹在脸上黏糊糊的。他坐在后座上,手不知该往哪里放。
"扶着我。"汪无限头也不回地说。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抓住汪无限腰侧的衣角。布料很薄,他能感觉到底下结实的肌肉。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电子市场里人声鼎沸,各种电子元件琳琅满目。汪无限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家店铺,和老板讨价还价。姜小早站在一旁,看着这个男人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里依然游刃有余,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太阳雨。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汪无限把外套脱下来扔给他:"披上。"
"不用......"
"让你披就披。"
他只好把那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头上。雨水很快浸湿了汪无限的T恤,布料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他移开视线,耳根发烫。
回到奶茶店,已经是傍晚。更换压缩机很顺利,冰柜重新开始制冷时,老板高兴地多给了两百块钱。
"你们手艺真好,"老板笑着说,"以后有活还找你们。"
回程的公交车上,两人都累得说不出话。姜小早靠着车窗,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城市。雨已经停了,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反射出迷离的光晕。
"给。"汪无限把今天的报酬分给他,"你的。"
他数了数,比说好的多了一百。"这......"
"奖金。"汪无限闭上眼睛,"收着。"
他捏着那些钞票,纸张粗糙的触感格外真实。这一天他逃了四节课,但赚到了半个月的生活费。值不值得?他不知道。
公交车在一个红灯前停下。街边是一家高级餐厅的落地窗,里面灯火通明。姜小早无意中一瞥,整个人都僵住了——
刘教授正和一个年轻女孩坐在窗边的位置,两人举止亲昵,根本不像普通的师生关系。而那个女孩,他认得,是经常来办公室找刘教授的一个本科生。
"怎么了?"汪无限察觉到他的异常。
"没、没什么。"他慌忙移开视线,"看错人了。"
但那个画面已经深深印在脑海里。刘教授放在女孩腰上的手,女孩娇羞的笑容,还有桌上那瓶昂贵的红酒......这一切都和他认知中的"教授"形象相去甚远。
下车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汪无限推着自行车,送他到出租屋楼下。
"你脸色不好。"汪无限看着他,"是不是中暑了?"
"可能吧。"他勉强笑了笑。
汪无限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那只手粗糙,温暖,带着机油和汗水的气味。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突然很想哭。
"汪无限,"他轻声问,"如果你发现一个人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该怎么办?"
男人收回手,思考了一会儿:"那就重新认识他。"
"可是......"
"人都是复杂的。"汪无限打断他,"就像机器,外表看着好好的,里面可能已经锈透了。"
这话说得太过一针见血,他无言以对。
回到出租屋,他洗了个冷水澡。水珠顺着身体滑落,带走一天的疲惫,却带不走心里的迷茫。他想起刘教授在课堂上侃侃而谈的样子,想起他指导自己论文时的耐心,再想起今天在餐厅里看到的那一幕......
这些矛盾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交织,让他对"真实"这个词产生了怀疑。
手机亮了,是刘教授发来的消息:「方案修改得怎么样了?明天上午来我办公室一趟」
他看着那条消息,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很久。最终,他回复:「好的,教授」
放下手机,他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城市依然喧嚣,霓虹灯像永不熄灭的烟火。他想起汪无限说过的话——"人都是复杂的"。
也许他真的需要重新认识这个世界,重新认识身边的人。包括刘教授,包括汪无限,也包括他自己。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恐惧,又隐隐有些期待。就像站在悬崖边,既害怕坠落,又渴望飞翔。
窗外,一轮明月升上中天。清冷的光辉洒进房间,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知道,从明天开始,有些事情将会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