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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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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斜斜挂在酒旗上时,二楼雅间的檀香混着脂粉气漫出来,雕花木窗推开时,午后的阳光斜斜泼进来,在紫檀木桌上洇出块亮斑。
盛暄脱了外罩的藏青劲装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月白短打,领口松着两颗盘扣,比起银甲的肃杀,倒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散漫。
“我说盛暄,你这几日魂不守舍的,莫不是演武场输了?”对面穿湖蓝长衫的公子哥用折扇敲着桌面,酒壶里的女儿红晃出波浪,“前儿见你骑雪点雕从楼前过,脸黑得像锅底。”
盛暄没抬头,捏着酒杯的指节泛白。
他今日特意换了便服,藏青料子绣着暗纹狼头,比银甲自在,却挡不住心头那点发闷的火气——从军营回来的亲卫说,苏泽兰不仅没回来,还跟着老医官去后山采药了,连他托人送去的伤药都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愁啥呢?”另个揣着折扇的公子哥凑过来,用扇骨敲了敲桌面,“莫非是被你哥罚了?我爹说前日军械库少了把弓,该不是你拿去……”
“滚蛋。”盛暄把酒杯往桌上一墩,酒液溅在桌布上,
“老子是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喉结滚了滚,“愁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众人见他动了真火气,反而来了兴致。穿湖蓝锦袍的往他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西街布庄的苏小姐?还是太守家的千金?依我看,直接托媒人去说亲,生米煮成熟饭,看她还敢……况且你这身份,绑都绑得回来,何况是请?”
“放屁。”盛暄猛地站起身,藏青劲装的衣摆扫过凳脚,“他不是那种人。”话出口才觉不对,又含糊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想起苏泽兰在桃林里躲开他的样子,酒液烫得喉咙发疼,“要是……要是你跟人说了心里话,人跑了,咋办?”
众人被他说得一愣,面面相觑。穿湖蓝衫的讪讪收了折扇:“那……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跑了吧?要不你扮成小厮,去他家附近晃悠,假装偶遇?端茶送水多殷勤,女人心都是软的……”
一个公子哥忽然笑了:“依我看,八成是人家姑娘嫌你太凶,谁见了不怵?”他凑过来出主意,“得学那话本子里的才子,送花、写诗、月下弹琴……保管姑娘心花怒放。”
“写诗?”盛暄嗤笑一声,指尖在桌面上碾着,“老子只会写兵书批注。”
可不知怎的,那公子哥说的“话本子”三个字,却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他一下。
众人还在七嘴八舌出馊主意,说要去绑人、去灌酒,盛暄听得心烦,扬手扔了锭银子:“起开,烦着呢。”
待众人骂骂咧咧走了,而他却没回府,反而绕到酒楼后巷的书摊。
“要什么?”摊主是个瘸腿老汉,翻着泛黄的话本,“新到的《鸳鸯配》《玉簪记》,都是才子佳人……”
盛暄的目光在“才子扮医士私会千金”的话本封面上顿了顿,耳根莫名发烫。
他胡乱指了几本,扔下碎银就走,藏青劲装的怀里揣着那几本薄薄的册子,像揣了团火。
晚风卷着烤羊肉的香气吹过来,盛暄摸了摸怀里的话本,忽然觉得那几个公子哥的馊主意,好像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夜晚,烛火在铜台里明明灭灭。
盛暄盘腿坐在榻上,藏青劲装随意扔在脚边。
怀中刚买的几本薄册已被汗水濡湿,书贩老汉最后塞给他的那本尤其可疑,《龙阳秘戏》四个烫金大字被他无意识地蹭得起了毛边。老汉当时挤眉弄眼:“公子细看,这里头的『才子』,可都是男装。”
他本只想找点“软和”法子去哄人,翻了翻《玉簪记》便觉腻烦。
鬼使神差地,他捻开了《龙阳秘戏》。画页倏然入眼,他的呼吸猛地一滞。书中直白而滚烫的描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觉上。
“砰!”烛芯猛爆一记火花,骤然的亮光惊得他耳根发烫。他慌乱地合上书,指尖无意识地掐着粗糙书页,脊背莫名发麻。
巡逻脚步来去,更鼓声声敲打紧绷神经。强迫自己去想军务、操练、盛炽将军的呵斥……可那些杂乱的念头总在脑海中翻涌。
他烦躁地站起身,在帐内来回踱步。最终,他一把抓起那本书,走到烛台前。
火光跃动,映着他挣扎的面容。就在火焰即将吞噬书页时,他颓然松手,书册“啪”地落回地面。
帐帘缝隙透进灰白时,他依旧呆立在原地,布满血丝的双眼空洞地望着渐亮的天光。
地上,《龙阳秘戏》静静卧着,焦黑的页角蜷曲,像一枚无声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