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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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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盼说这话的时候撇开了脸,留给方游一个侧脸。
  十几岁的小孩光一个侧脸就拥有非凡的活力,有些活力是因为年龄潜藏在身体深处的,再这么遮掩,也会再表面反应一二。
  方游转移了话题,她说:“你那边已经给你办好转学手续了,是县里的高中。下星期就提前开学了,你要不要准备一下?”
  常盼没想到自己到这里还没半个月,居然要去上学了。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方游说的“你那边”是常金文他们。
  在容城的时候,常盼念的是初高中一体的学校,不用考虑升学的问题。
  因为是私立高中,也挺松散。
  杨迎雪的高中在隔壁,她家大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把她这根本来就扶不起的苗硬生生的从滋润的土地里拔出来,硬是插到隔壁重点高中的肥田里。
  常盼以为自己起码还会读个一年高中再被打回原形,没想到估计错误。
  更没想到的是,这个破烂地方的高中居然还兴提前开学这一套。
  常盼一瞬间有种要砸东西的冲动,但她手里的棉签还杵着方游的伤口。
  对方的脑露出的伤口有些狰狞,血块似乎已经凝固了。
  和头发黏在一起,让人看了有些难受。
  更别提室内一直转圈的电风扇,还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吗,显得气氛越发压抑。
  常盼冷冷地说:“没什么可准备的。”
  她上一秒还带着点人情味的口气一瞬间又回到原点。
  方游觉得自己好像养了一只猫。
  脾气大的不得了,还娇贵。
  自己又有不得不低头的理由,对方磨爪子的时候或许还得屁颠颠的把脸凑过去。
  方游:“报道也要准备的。”
  她伸手去拿常盼拿着的棉签。
  因为是反手的,先是摸到了常盼的手,常盼反应倒是很快,迅速的移开手。
  常盼:“干嘛!”
  方游:“棉签给我。”
  方游转过头,无奈地看着常盼:“你再摁下去,我得疼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皱着眉,口气却带着笑,抬头看着常盼的时候,连眼里都带着笑意。
  常盼有点尴尬,她无所适从的把棉签塞给方游,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一副你别搭理我的模样。
  她刚从外面回来,小小的行李包扔在隔门边上。
  方游坐在一边,这个房间已经完全没有她住过的痕迹了。
  墙上的奖状被拿下来了,贴上了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壁纸。
  一边的缝纫机被铺上了桌布,上面放着常盼的东西。
  缝纫机和墙中间那小小的空间,也被常盼放进了一个小衣架,挂着几件衣服。
  好像原本破旧的小房间被成功改造了一样。
  而改造她的女孩,却依旧难以适应。
  方游坐到常盼身边,常盼感受到床因为对方的动作而坠了一下,紧接着方游碰了碰她的肩膀,说:“报道我陪你去,我九月中才开学,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的。”
  像是怕常盼不相信一样,方游还重复了一遍。
  常盼嗯了一声。
  她觉得自己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监护人忽然的变动让她从一个精致的牢笼走向了另一个牢笼。
  一夜之间崩溃的不只是物质条件,还有心理上的无所适从。
  哪怕待了也有段时间了,还是觉得茫然。
  杨迎雪的到来裹挟着过往好的记忆,让常盼轻松了一点。
  但杨迎雪来得太迅速,走得也风风火火。
  常盼甚至没办法磕磕绊绊的表达一下她的感激,对方又无影无踪了。
  方游后脑的伤口还是隐隐作痛,她现在只希望能早点好,不然浑身发臭。
  “走,”方游站起来,拉开移门,“吃饭了。”
  常盼喂了一声,问:“她为什么打你。”
  方游的手还放在移门上,听到常盼这么问,她下意识地握紧了门把,随后转头,对常盼露出一个笑,“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常盼抬眼,“你不等你妈啊?”
  方游:“是我们的妈妈。”
  方游:“她可能收摊了被人拉去打麻将了也不一定。”
  常盼无言以对,站起来,推了方游一把,“你走快点。”
  因为时间太久,菜都凉了。
  常盼看着和前几天有些不一样的菜色,别过头看一旁背对着她盛饭的方游:“你做的?”
  方游:“嗯,回来的比较早。”
  常盼:“那怎么以前都是她做?”
  “因为你回来了啊,”方游笑了笑,“她想你回来很久了,虽然做菜手艺不怎么好,但做饼还是很好吃的。怕你不喜欢吃,只能硬着头皮做菜。”
  常盼浑身冒鸡皮疙瘩。
  她从小就生活在非常拘谨的环境,想念这种东西是不会出现在常家的。
  许涵矜贵而高雅,每天活的都不像个凡人,如果真辟谷喝露水估计就是个仙女了。
  常金文就更不用说了,吃个饭也吃的心惊肉跳。
  很容易把生意场上受的气扔在饭桌上,常盼一年到头都没什么胃口,吃出了一身瘦骨嶙峋。
  好在偏瘦也没到面黄肌瘦,把养父母这两种不一样的冷淡合二为一,越发的让人觉得不太讨喜。
  常盼:“那真是难为她了。”
  常盼低头吃了口饭,余光撇到垃圾桶里的碎茶杯片。
  然后看向方游的脑袋,问:“用茶杯砸的?”
  方游点头,继而像是帮宋香萍解释一样,“她平时情绪挺稳定的,就是偶尔会这样……”
  方游在撒谎上没什么天分,和其他时候说话的流畅语序截然不同,仿佛一戳就会漏气。
  常盼:“你别说了。”
  常盼把筷子放在碗上,她近乎恶意的笑了笑,“姐,妈是不是有病?”
  方游沉默了。
  常盼这大半个月也没怎么跟宋香萍说话。
  对方早上很早出摊,常盼一天到晚泡在外面,踩着方游的点回来的时候宋香萍已经睡着了。
  偶尔午饭一起吃,对方也好端端的。
  常盼不由得联想到第一天来时宋香萍的样子,还有提起她亲爹的痛恨,她觉得自己还是得好好问问,否则哪天死了也不知道原因。
  常盼那双眼眯着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不太好惹,合在一起变成了一张嘲讽脸。
  现在就这么端着那种脸坐着,方游即便年长常盼好几岁,但依旧觉得这丫头性子烈。
  不是外露的烈,而是那种内敛的,却还偶尔遛出来让别人瞧瞧的烈。
  方游:“精神上的。”
  方游:“好多年前就这样过,把我抱来后好了点了。后来你爸跟她离婚,又断断续续地不稳定,这些年好一些了,也有吃药。”
  方游:“但她喜欢打麻将打牌,偶尔脾气上来了还是会这样。你以后要是碰见了,我在就找我,我不在,就躲远点。”
  方游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
  她吃饭也不快,和常盼那种长时间环境养成的习惯不一样,像是天生的慢条斯理,和一种让人觉得不安的麻木。
  一瞬间,常盼有点怀疑方游对宋香萍的感情。
  她们也是养母和养女的关系。
  从表象看,比常盼跟许涵这种相看两厌的关系亲昵许多。
  毕竟方游对宋香萍很尊敬,但从这样动作和神态上看,常盼又能敏锐的发现方游的不耐,尽管只有一点点。
  见常盼这么久不出声,方游偏头,“吓到了?”
  常盼摇摇头,表情很复杂。
  方游:“别想太多,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供你上大学不会有问题的,我明年就实习了,到时候会回来找工作的。”
  头顶的灯依旧是悬着的,污垢和外面的小虫子像是都要装进灯泡里。
  一边落地的电扇像是消耗着寿命在摇头,每一下都伴随着刺耳的吱呀声。
  外面也很吵,筒子楼里住着许多户人,一路走来,能听到打骂声、嬉笑声,还有打牌的声音,麻将机滚动的声音……
  零碎的声音汇进灯火,撞进常盼的耳朵,催促着她尘埃落定,心无旁骛的以这样的日子走下去。
  常盼觉得方游不太像一个大学生。
  一开始常盼觉得方游二十六七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方游的老成不是刻在面向上的老成,而是少年老成。
  这种感觉服帖地压在方游的身上,变成了一件脱不掉的皮囊。
  皮囊里所有的了然和坦荡都是这样嘈杂和困顿的环境打磨出来的。
  责任和方游一起长大,把少年过成青年,把青年过成中年。
  常盼和常家亲戚里的大学生常一起玩过。
  年轻人玩的很开,时下流行的词汇一口好几个,泡个吧如同家常,对未来一点也没有考虑,反而投身于年轻光阴的挥霍里,把一年过成一天,恨不得早点耗光。
  方游抓着筷子的手很修长,常盼这样盯着,发现了不少的伤疤。
  像是抓痕,因为年久,淡去了。
  这样想着,常盼对方游兴起了很大的好奇心。
  毕竟苏雁青这样和方游完全相反性格的人都能那么珍视方游,珍视到到恨不得把方游带回家住,常盼就越觉得方游藏着什么。
  大概是受杨迎雪的影响,常盼尽管对同性没什么兴趣,她依旧会起观察的欲望。
  杨迎雪太过熟稔,什么都暴露在眼前,反而让常盼失去了兴致。
  方游吃饱了,看常盼的饭还没动过几口,正想问她要不要热一下,没想到这半死不活的小孩突然朝她笑了笑。
  常盼:“姐~”
  方游有点要起鸡皮疙瘩的预兆。
  常盼看着方游明显不适应的表情,噗嗤笑了出来。
  她把刚才方游夹到碗里的菜挑了出来,说:“我不吃芹菜。”
  方游:“那你喜欢什么,下次我去买。”
  常盼看了她一眼,“想吃千层蛋糕。”
  这种类转了十万八千里,方游有点无奈,“吃多了不好。”
  常盼:“那你前几天都给我带。”
  她伸出:“带了两次。”
  方游站起来,收起碗筷放到水槽,系上围裙就要洗碗。
  常盼转过来,看着方游的背影。
  她一手托着脸,一手拿着筷子。
  闲得无聊遥遥夹着方游的身体,等方游转过来,又若无其事吃饭了。
  方游以为常盼不高兴了,“别老吃蛋糕,要不,等会儿我去上班,回来带点别的?”
  常盼:“好。”
  常盼答应得非常迅速,体现了回答者显而易见的戏耍心态。
  方游也不生气。
  她说:“下星期报道,可能还要考试,你记得准备一下。”
  常盼:“考试?”
  方游:“分班考吧。”
  常盼的情绪有点低落,下一刻,门外传来钥匙碰撞的声音,宋香萍的嗓音传了进来,“我女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