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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四十六 ...

  •   顾谦其实是个从小就怕疼的人,曾经在书院,为了不扎针,他宁愿喝好几天的药,那药极苦,苦得让人要吐,但他却能面不改色地一口气喝完,后来被杭俭知道了,还遭他笑话许久,直到后来,从了军,疼得多了,自然也就习惯了,只是若告诉他接下来要凭白受断骨摧折之罪,他还是会害怕。
      江仁是知道这一点的,一个人无论经历过什么,本性都会在透过直觉表现出来,就像他刚到皋国的时候,因为害怕被人看出是北漠人,而担惊受怕过,却还是会在最开始,难以控制地流露出北漠人的习气。所以他一眼就看穿了顾谦,在他被铁链锁住四肢,被悬空架上的时候,透过他强装的眼色,刺探到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
      他最终还是放下了冰冷的刑具,只是拿起了随身的马鞭,他以为马鞭是软的,打在身上起码不像那些坚硬的铁块,让人痛不欲生,然而却还是挡不住冲顾谦挥下鞭子的时候,心抽痛了一下。
      可是顾谦始终低着头,凌乱的碎发垂下,沾着汗水,拧成一绺一绺的,顺着他急促的呼吸颤动着,他好像铁了心不会认输,不会求饶,紧紧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任鞭子一下下落在自己身上,皮开肉绽,满是血腥,也还是一句话没有说。
      江仁甚至被他弄的有些怕了,他并不想真的打死顾谦,可越是如此,强悍如他,就越是没办法停下来,一下两下,马鞭在耳边每每挥动都呼出了声,像在皋国时永远赶不走的蚊子。
      等到他精疲力竭的时候,他终于有了停下来的样子,因为长时间的愤怒和宣泄,他一时因为头晕略有踉跄,就这样随手把马鞭扔在了地上,同样气喘吁吁,他走到案边,拿起一杯水一饮而尽,一入口腥臭艰涩,监狱里连水都那么难喝。
      他大舒了几口气,卷起了袖口,侧过头,看了一眼几近奄奄一息的顾谦。
      顾谦的眼中一片昏黄,他到了这里就早已忘记了时间,这却让他对环境的变化变得相当敏感。眼前的光被遮住了一片,兜头盖脸地浇下一段黑影,笼罩了他全部的视线。他嗤地笑了一声,扯动了身上的皮肉,勾起一阵的疼,他龇牙咧嘴了一阵,然后才抬起头问江仁:“殿下可撒完了气了?”
      心思被窥探了个正着,一个王子要审问一个犯人,名正言顺,此刻却被捅破,成了一场永远都无法了结的私人恩怨。
      江仁一手抓起顾谦的头发,逼他抬起头来:“知道为什么来找你的是我,而不是阿尔达吗?顾谦,我太了解你了,了解到,我料定你会因为杭俭,把自己交出去。”
      顾谦如梦初醒,想让他把话说完。
      “你躲在茶杜赤不出来,想要靠阿尔达庇护你,想借阿尔达的手把杭俭换出来,这些都在我的意料中。”
      顾谦颤声道:“所以那枚钱袋,根本不是杭俭的。”
      “唔,”江仁摇了摇头:“他的确在我这儿,钱袋也的确是他的,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从不撒谎,我只是不喜欢什么都对别人说罢了。”
      顾谦瞪大了眼睛,激动地挣扎着,想要摆脱铁链的钳制:“杭俭在哪儿!”
      江仁狼心似铁,眼神中只有漠然,他的手抚摸着顾谦消瘦的面庞,一路滑了下来,在下巴停住,悠然地挪动手指,伸进了顾谦的嘴,那手指按住了顾谦的舌头,捏得他的下巴快要碎掉,顾谦疼得眉头皱了起来,可那也只是江仁十分之一的怨愤。
      “哦对,我忘了,你现在应该是叫呼丹格?”江仁戏谑起来:“谁给你取的名字,真难听。”
      江仁的脸色冷了下来,他的手又收进了一分,掐得顾谦疼得流了泪。
      “在我身边,受尽折辱也要当皋国人,到了阿尔达身边,摇身一变,又成了北漠人,死也不肯改口。呵,可真有意思。”
      顾谦只觉得疲惫不堪,他觉得自己快要没有力气再和江仁周旋。
      “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你要做顾谦,我就放你回皋国,你和阿尔达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如果你要做呼丹格,做你的北漠小吏,那么阿尔达和悍匪的事,你就是参与者,在北漠,那可是重罪,不比在皋国轻。”
      顾谦的头,顺着江仁甩开的手歪到了一边,带出了嘴里含着的血。他赶忙吐掉,好立刻说话:“那杭俭呢?”
      “杭俭杭俭,你除了他还会说点别的东西吗!”江仁感觉自己耐着的性子已经不多了,他忽然冒出了一个病态的念头,那是他早就想验证的事,他说:“你要承认你是顾谦,那么我可以一直留着你,甚至有一天我高兴了,可以放你回去,当然通匪之事就是杭俭做的,我放过了你,却没法放过他,但如果你要做呼丹格,那么你就要抗下一切,而杭俭,可以留下一条命……”江仁望着顾谦闪烁的眼睛:“来吧,选吧,好好想想。”
      “悍匪本就是阿尔达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顾谦强撑着,这一声质问用尽了他的力气:“卑鄙。”顾谦开口骂道。
      江仁哈哈大笑起来,这个笑容早没有了恣意,只剩下一种仿佛要让自己彻底死心的苍凉:“让我看看,你顾子默,是和我一样的卑鄙无耻,还是大仁大义。”
      顾谦不作声了,他静静地望着江仁,看着他似乎已经疯魔的样子,丝毫不怀疑他不会这么做。
      真的只有了解他如此,才会知道该怎样击溃他。
      他焦躁地思索着各种办法,然而有什么用,他现在不过是个手脚都动弹不得的废人,等着江仁开恩,才能免去一顿严酷私刑的鱼肉。
      他张了张嘴,忍住了喉咙口的苦涩:“让我见一眼杭俭,你让我做选择,总要让我知道,筹码还活着。”
      江仁警惕着。
      顾谦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他以为这样多少能让江仁放松警惕:“我并没有要害你,我只是,我只是太想找到细作了,这是我身上的仇,我不能不报。对不起,我本不想让你伤心。”
      顾谦的话,说得轻巧又温柔,带着明显的求饶和讨好,江仁听在耳,心却揪痛着,为什么他一开始不这么说,为什么他学不会一开始就这样对他?为什么每一次他对自己的缓和,都必须用杭俭做饵?
      江仁的指甲钳在手指里,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想要母亲爱他,母亲死了,他想要父亲爱他,父亲大笔一挥,他成了质子,现在他想要顾谦爱他,又只能捡拾杭俭漏下的一点温柔。
      他总是这样,没有一样本该天经地义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是靠他面目狰狞地抢夺得来的,好像老天始终在逼他做个坏人,却又在这条黑暗的歧途上,洒给他一些可怜的寄托和善意。
      为什么,所有人都能用爱来伤害他,又为什么他这样愚蠢,总是在追求爱的时候白白被人所害?
      他受够了。
      既然所有人都视他为仇敌,那么起码他也要从中得到切切实实的好处和满足,至少他不至于一无所得。
      “你想见他吗?”江仁的脸上忽然间泛起一阵涟漪,那涟漪背后不是安详宁静,而是暗流涌动,尽管顾谦已经对他的伪善有所准备,还是被那神秘而阴鸷的神情吓了一跳。
      他讷讷地点了点头。
      “很好。”江仁击掌,唤进来几个狱卒:“把他解开。”
      顾谦耳边哐啷作响,手腕一轻,直挺挺地从架子上掉了下来,这才觉出手早已经麻了,失去知觉,他整个人就像被冲垮的河堤,瘫软了下来,手脚都不受控地散了开来,像是被扔在地上的破布。顾谦用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捡回了手脚的知觉,尽管还是发麻,却也算是能勉强站着了。
      狱卒完成了江仁的吩咐,依他的意思推了出去,空洞可怖的审讯之地,此刻只属于他们二人。微光跳动,与顾谦疏懒的精神一样,被困在了角落,了无生趣。
      四下无人,江仁反而挨近了自己,厚实的掌心拖住了他的枕骨,从远处看,竟生出些温存。江仁的唇微贴在顾谦耳边,似有若无地摩擦着他的耳廓。然后对顾谦说:“你有多想见他,就让我看到多少诚意。”
      顾谦的心提了上来,他怎么会不懂江仁的意思,于是失了方寸地推拒着,却不胜江仁的轻轻一握,身上才尝过一顿鞭笞猛打,即便是那样的动作都扯得浑身抽痛,他不由倒抽着气,半是羞半是愤。
      “我已经这样了,你还不能放过我吗!”顾谦几乎是在疾呼,一张嘴吃到的都是自己的血腥味。
      而刚才还在为自己的爱而不得绝望钝痛的江仁,此刻被顾谦瞬间点起了火,他本就没打算再和顾谦谈什么君子之交,索性一低头,重重地吻住他的嘴,反复撕咬,搂住顾谦的手臂用力地想要把他熔进自己的身体里,可无意中华丽的皮草也被血迹弄的一块块猩红斑驳。
      江仁越探越深,顾谦几近透不过气,任凭仅剩的力气消耗殆尽,直到整个人都软在江仁手中,像只被放了血的鹿,心中涌上无限悲凉,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最终为了苟活,只能付出身体的代价。
      良久,江仁的脸颊一热,不知何时嘴角尝到了一口淡然的咸湿,他终于放开了顾谦,手指擦拭掉脸上作痒的液体,摊开掌一看,手指上是一滴泪水,他扳过顾谦的脸,好好地看着泪流满面的他。
      “你哭了。”
      “是烛火刺了眼睛。”
      江仁猛然惊醒,推开顾谦,几乎是嫌恶一般,仓皇地逃出了泽世大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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