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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一〇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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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五回-雪地寻人持令救济,山路破冰因疑觅踪
茫然大雪一片深白,忽飘落一朵茜色花瓣,点缀得雪景浓淡有致。
赫胥暚在前猛一扯缰,勒马而停。
胡马前蹄高昂,似是受惊,原处踏步数下,方才镇定立住。
停顿不久,身后一众水红胡装的女子驭马跟上,也随之立在当路。
“怎么了,公主?”
赫胥暚留神四周,皱眉道:“我记得此处从前是两条岔道可供通行的……怎么而今只为一条路了?”
旁边紧跟而上一胡女道:“或许是您记错了,这积雪遮路不辨,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事。可能那岔路口在前头呢……”
赫胥暚原地沉默半晌,显是不相信是自己记忆出了差错:“……你们不觉得奇怪吗?父王说破多罗氏领军同燕人顽战,这一路上,你们可闻听过半点风声?即便是大雪遮蔽了行军痕迹,也不该连个兵卒人影都寻不见。又何况此间地狭,他们不可能一众大军齐整现身作战,就是中途缠斗也当有分出的小路纵队沿其他路赶到……这么安静无踪,实在奇怪得很。”
“不是说这次是狼主卖的察萨的面子嘛,”旁边胡女道,“许是他故意要使甚么坏招……把狼主都给瞒过了……”
“休得胡言,”赫胥暚皱眉微斥,“娜仁,仇日倘若有心陷害,早在胡羌便有千百种办法暗中动手了,还用等到现在……我们一众于他,有甚么硬要剿除的价值?”
娜仁不以为意:“那个时候没显露真实想法,只是因为燕国未灭……那人不是燕国的皇子吗,燕人狡诈,难道能跟咱们一条心?”
当初于汾瀛行宫围堵禁闱之时,这一帮胡女皆暗自闻听到些许仇日旧事,知其身份显贵,非为寻常燕民。那当初赫胥猃同他们所说的这人的来头,自然也是胡编乱造的了。只是暗中借他们部族之力清剿自家门庭,听来难免使人寒心,察觉到此人之冷酷无情,亦非同寻常。只是这样敢于灭亲之人,他们又如何再敢轻信呢?
赫胥暚闻言,将视线转至娜仁身上,转而扯缰回首,盯那一众胡女:“你们……皆是如此以为的?”
一众胡女面面相觑,相互一同低了头,虽未作声,但答案不言自明。
赫胥暚面色转阴,沉声道:“你们不相信仇日,起码相信我同我父王罢……仇日事中仍有内情,我同父王在其入胡起始便已知晓。只是碍于其间纠葛复杂、身份敏感,方才不刻意公布其私事。现下父王既来信叫我等援助其军,便还是存了收拢的意愿。燕人讲‘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何况仇日从前在勒金时本就出力不少,这时候只因其身份就怀疑其用心,难道不是我们有意落井下石吗?”
众多胡女低首惭然,娜仁仍有言辩解:“我们胡羌各部氏皆以亲族为重,他能对自己亲信如此狠心,难保来日不会以同样态度反叛我等……”
“他现下可还不算我们的人,”赫胥暚提醒她,“先不必言说过早,这次的事就算是为了呼兰部,我们也得来插一脚看看状况。”
娜仁噤声。
赫胥暚转身,又纵马前驱几步,发现了些许端倪。
“你们看,这边有一条路。”
众胡女近前,一同看向其所指之地。
“这里的覆雪仔细看时明显要浅于两侧,虽然不似有人涉足过……但按寻常岭间山路所见,即便这里没有路,也不可能突然在两侧堆叠起这么高的雪。雪同雨不一样,不会根据地形深洼状况有极大的厚薄差异,”赫胥暚冷静道,“这样,咱们兵分两路,你们还沿着那方主道前去搜查,我单独沿着这边过去探探路。”
“那怎么行?”身后有胡女抢言,“怎么能让公主您一人单独去探路,若是真遇上甚么危险您一人可又该如何是好……”
“人多了大有不便,”赫胥暚翻身下马,朝其道,“此处雪厚,想要纵马而行必是不能。你们驾马朝主路过去,必是比我这里要快许多,倘若发现了破多罗氏,直接上前传达父王之令便可,他们即便不听也不敢动你们。若是无甚发现,再来此处寻我。”
其他胡女仍有犹豫,娜仁随其下马,道:“这样罢,我跟着公主过去,也好有个照应。你们先按公主的吩咐前去,有甚么要紧事我就过去通传。”
见状,胡女们也不便再多言,拐了弯朝另一条道赶去。
赫胥暚同娜仁并列而行,此处积雪已足至膝弯之上,故而其行走动作变得极缓。
即便这样,方行了几步,赫胥暚有心提速前行,转而便被脚底滑硬之地溜了一把,半身后仰,得亏娜仁眼疾手快,在后一把撑住:“公主,您莫急呐,小心点。”
身在胡羌,常年同冰雪为伴,出现这等事难免窘迫。赫胥暚脸一红,道:“……多谢。”
娜仁浑不在意地答了句“无事”,前行两步,跟上她步调。转又见其停在原处不动了,心中奇怪,难不成公主还把这样的小事记挂在心上了?侧首诧道:“怎么了,公主?”
赫胥暚抬头看她一眼:“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脚下踩的这块地……有些异常?”
“异常?”娜仁拿鞋沿磨了磨,不解道,“没甚么异常呐……这雪踩实成冰了可不是要滑一些么?公主您太敏感了罢……”
“不对。”
赫胥暚仍是坚持己见,不知察觉到了甚么。转手拔下腰刀,使了些力,直向土地戳刺而下,一声刃撞冰面的闷响,似无所动。
娜仁见其神情专注,也不敢出声打扰。
“这地上的冰,不是踩雪踩出来的,”赫胥暚得出结论,道,“而是原本就冻结在地上的。”
娜仁也跟着拿刀向地上戳探一番,啧啧称奇:“可方才……我们刚刚渡过沂水,这山野土路,好好的哪来的这么厚的冰层……”
“有怪异处必得来源,”赫胥暚笃定道,“走,咱们往里走走看看,说不定有甚么发现。”
两人相互扶持,继续向雪途深处行。
松枝末端悬挂一雪淞沉沉下坠,惊鸟闻声飞跃,尖棱的冰刃当即被挤落于地,在雪地上戳了一个窄小的洞坑,好似美人洁面上丑陋的痦痣,远观不见,细瞧便要退避三尺。
而不远处,低弱的剌鸣哨声盘旋不息。
那鸟儿不堪其扰,在寒空中盘旋半圈,转又飞回踏于枝头,震荡着将欲冰融的雪淞一块块掀落在地,蜂巢一般密密麻麻的洞窟,彻底毁了这天公斧凿、白雪靧面的净肤。
一片冬日阳光洒落雪上,几欲支撑不住的青年仰首,极力想从那光亮中拾得些许光热。
付尘半身困于雪地,口中叼咬一山哨,气息微弱,但借着短促哨声在空寂雪地中作弄出响动。
“…你……”
原本仰面阖目的青年顿喜,低头细观怀中人,紧闭的双目居然睁开了两条细缝,其中映着天上黄日,憔悴面颊也不遮盖里头的细碎光芒。
“还醒着?”付尘一笑,齿间的山哨掉落,晁二能看到他薄唇上干裂而起的脆皮,“醒了就别睡了。”
晁二比付尘在雪地中的埋得深,只漏出了个脖子和肩颈在外头,胳膊完全受制于雪困不得挣脱。四处冰冷侵身,若非闻得哨声极力睁眼,他方才将欲昏睡过去不再醒来。
“……你…你还带着……这哨……”
他不愿拂了付尘的意,极力转醒,同他搭话。
“当然了,”付尘口中呼出的白气都是颤绕的,“我之前还没来得及还给你呢……”
“不……不必还了……我大哥给你的……你就……好好收着……”
“行,”付尘强挤微笑,“你也有本事,这哨一给我,我就彻底绑在你这里,哪都跑不掉了……”
“……还想……跑……”
晁二也想跟着他笑,可惜脸上的毛孔都似被雪粒封堵了一般,如何都凑不成一个完整的笑。
“不愿笑就别笑,无人检视你喜乐如何。”言语脱口而出,付尘一下子想到远方人,手脚并生了奇力,情不自禁地翘了唇角。
晁二盯瞧着他,断续道:“……那你……还笑得……这么开心……”
“总有人事令你真心喜悦,只是不必为了逢迎逞能强作笑颜,”付尘道,“你也想想开心的事,别睡着了,一会儿说不准还能设法出去……”
“……怎么……出去?”
“等太阳晒足了,雪就化了,咱们就能出去了……”
晁二闻言真心笑了一声,脸色也回转许多。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远了……”
东升的白日被冬日的白雪刺激得凉下身躯,空剩下为虎作伥的耀眼皮囊。
“……难…受……”
晁二嘴里咕哝着甚么,付尘低了头去听:“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太阳……太阳光…刺眼……”
晁二不愿闭眼,但睁眼的代价也不小。
“你把头扭过来,”付尘对他道,“别向前看,扭头看着我。”
晁二听话地扭过脖子,这姿势不太舒服,但能勉力令他清醒几分。
“别睡……别睡啊,”付尘低声诱哄道,“跟我说会儿话。”
“……说…甚么……”
付尘强行吊着精神,此时也不太好受,想到甚么便说甚么:“之前……出兵前,去胡营截粮的兄弟同我说,看见那群破多罗氏的胡众,掳掠了城内妇孺,大肆斩杀……干着跟先前一同的勾当……”
“妈的……一群畜生……”晁二被短暂升起的怒火激出精神来,“这次我就算死在这儿了,把他们一网打尽,也算我做了件好事,死都能瞑目了……”
“别胡说……”付尘斥他,“有他们陪葬你也不嫌脏,恶人死是罪有应得,你跟着死就是没本事……愚蠢……给我清醒点……”
付尘是透支着身量气力说话的,本就气息奄奄,一连同他说了好些话,此时也有些缓不过来,气喘吁吁地不停。
晁二看着他:“……你清醒了几日?”
“我压根没睡……”付尘睨他,“那日山雪崩塌时……我就醒着,叫了你一日,愣是没动静……”
“我还以为我死了……”
“闭上你的嘴,”付尘半遮眼帘,声音依旧冷哑强硬,“你想死……我可不陪你……”
“你不是不怕死?”
“事到临头,我怕了……不可以?”
“让我杀你可以,跟我死一起不愿意?”
付尘觉得眼前这匪头青年又变成了当年初见的那小孩子心气,微感好笑,也就势枯笑一声,脸庞僵硬。
晁二被他这一声嗤笑搞得有些窘迫,不悦道:“你笑甚么?”
付尘感到自己的头想往下坠,脑中沉沉一团浆糊的东西阻挠着他思索:“我才……我才不跟你死一起……我还……”
“喂……贾晟,”晁二唤他,见他几要支撑不住,也意识到必定是同自己说话太多的缘故,愧歉道,“贾晟,你把那山哨给我……”
混沌中,付尘尚且模糊听懂此话,依言照做,勾着颈将前侧雪地上的山哨叼起,然后前伸上躯,拉长了脖子递给他。
晁二僵硬的脑袋更僵了,眼睛情不自禁瞟向他领襟中伸出的一弯柔颈上,似被雪意染就,细腻恍若白玉。只是人的脖子也能伸折成那样一般吗?就好像……就好像他在湖边见过的天鹅长颈……
付尘乌睫低垂,只翕动着一条浅细的眼缝。此时蹙着双眉,似在催促,鼻端哼腻着几发不辨的浊声。几于瞬时,晁二的脸颊自耳根,红了个遍。
他硬着头皮凑近,正能看到对方因剧烈呼喘而微微颤动的鼻翼。交错一瞬,那股热意袭面,他叼走山哨的一刹当即弹退而回,闪避过眼,不敢再看。
这一迅速扭首,刚好又看见方才刺目的日光,被乍然叮灼得眼黑半晌。回转过来,又禁不住心头热意,朝侧边瞥几眼。
付尘因倦意倒是迟钝许多,慢吞吞地半垂着脑袋、收回脖颈。
晁二自他正面留观,几乎能够想象其背后一节一节收缩回退的脊骨,修韧瘦削,极富力量感。
妈的……晁二心中低骂,转而清理掉杂思,将气力用在口中山哨上,一声翻卷一声,比方才付尘勉力吹的要嘹亮不少。
付尘也随这尖利哨声清醒几分,方一抬首,仍能看见晁二颊边没有褪却的红意。
“……你…脸红甚么?”
他脑中昏沉,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拖后腿,只得是想到甚么就说甚么。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对,又见对面青年脸色不浅反深,渐渐回过神来。他虽无多经验,总也算粗通人事,此时醒悟些许异状,摇首叹笑:“你这小子……”
晁二仗着口中衔哨,不必费心琢磨着怎么回答他话,一边撑力作出响动,一边又神思飞天,时而朝付尘那处看着他神状动静。
距两人不远处的一块雪坡“哗啦”扫落半层,继而有磨蹭着雪粒的沙沙响动,似远又近。
哨声骤止。
付尘看着面前青年口中山哨猝然掉落,算得上是咬牙切齿一般地发声:“……人来了。”
他感应到了甚么,不确信地挣扭回首——
一满身赤裸通红的人影半跪半爬地朝他二人靠近,怒目如炬,在这雪天冻地里像一束顽强又肮脏的火焰,格格不入。
破多罗桑托。
付尘使劲咬了下唇,口中咸腥令自己神思清醒了几分,随之冷笑道:
“……原来你还没死。”
“呵哈啊哈哈……”桑托仰天大笑几声,“天不绝我,你还活得好好的,我怎么可能轻易去死……早知你这小杂种之后还来坏我的事,当初在勒金我就不该手下留情,管他甚么王部狼主的,非要你血溅当场不可!”
付尘嘲弄一般地望向他空荡两臂,道:“听闻胡羌一贯以强为尊,不留废物。桑托首领这般,可还有甚么颜面再于将来得见亲族兄弟?”
正被戳住痛处,桑托怒极反笑:“贾晟,你还真以为我断了臂,这时候就杀不了你了?”
“……哦?”
付尘挑眉,私下暗自使力活动着两臂。他肩膀到大臂尚在雪埋处外,而小臂同双手环附身前人僵在深雪中两日,此时硬要拔出来确是不易,又何况他此时体虚,实在提不起重力。
晁二在他身侧察觉出他动作,暗自运气于身,自胸腹胳臂处蒸发出徐缓热力,悄悄活络着青年臂间埋雪。
桑托上前,朝青年前胸抬脚就是一踹,力道不减往日。可惜这半截埋于雪中,付尘只得硬生生受着。
“你且看着。”桑托转又走远几步,两腿蹬踢着雪地中几个同样露着半截身子的人,看样子似在寻常兵刃。
付尘一边用力向上抬臂挣脱雪覆重压,一边吐了口淤血,嗤道:“……愚蠢。”
“你有对付的法子了?”晁二紧张瞧着他嘴角血渍,悄声问。
“杀人一定需要兵刃吗?”
“……难道不需要?”
付尘眯眼,朝其咧唇冷笑,一排齐整贝齿露出,皎亮分明,而又沾染着零星血迹,下唇伸出来一点火红的软物自齿排悠然擦过,点兵点将,数目整全。正好似山林野兽伸展獠牙,高踞石上,眉眼尽是桀骜的不屑。
“这土办法都想不出……居然还敢号称狼族神兽之后……”
付尘自桑托背影瞥去,冷哼道。
晁二面色怔怔,心中实在回味青年方才那神色。明明那蜈蚣似的疤痕诡怖可憎,缭乱苍发怪异丑陋,自其目视渐模糊后,连眼睛都失却了大部分神采。可这异于常人的容色偏生予他一副奇妙的吸引,说不明道不出。
“好了,”付尘终是松络好了小臂骨头,尚且还能提起几分力,已经足够,“可惜这手刃破多罗氏的机会没法留给你了……要不你再试试活动下两臂,一会儿我给你吊着他三分气留待你出手解决?”
“不必了,”晁二艰涩避开他视线,“……你保住自己的命就好。”
付尘未细察晁二古怪神情,此时他正浑身戒备,红光暗泛于眼底,窥伺着远处胡人。在战场上与之交战过的人皆知,这是青年兴奋时方有的状态。盯梢猎物的狼兽,即将饱餐扑食的志在必得。
未待多时,桑托果衔着一把利匕而来,立定于付尘面前,一只脚踩上他左边肩膀,往下压了压,就势半蹲成平视的高度。
他嘴里咬着东西不能言语,只狠目盯着付尘,仿佛要用目光在他身上先捅出两个血洞来。
他想教他临死前服软生畏,可惜青年偏不如他的意,仰首挑衅笑道:“犹豫甚么?动手呐!”
桑托瞪视他,似道:你以为我不敢?
“我都被你踩在脚下了,你还有甚么不敢的?”
付尘笑意更甚,没错过胡人眼底一闪而过的狐疑。他一边咬紧后槽牙,撑忍住这莽汉将半身的重量压踩在他肩膀的剧痛,一边悄然在雪下握拳抬手,估量着一会儿动手时的角度。二人此时着靠得近,近身搏斗必得先规划好出击的方位,方才能在须臾之中准确攻至敌手命门。
思罢,付尘眼光沉了沉。
桑托自然受不得这足下败将的无故挑衅,一边猛然加重脚下力道,见青年就势倾倒一侧,咬紧匕刃就要朝他脖颈上扎去——
晁二呼吸一紧。
“桑托!”
忽然而至的一道女声断喝让这几人皆是愣住,偏首看去,不知何时这胡羌的公主已然行临坡沿雪地,在数十丈开外冷眼瞧得此景。
付尘最先反应过来,原本自胡人背后伸向其颈的左手转而绕了个弯,在赫胥暚不见处朝他肩臂的断裂处使劲一捣,后者吃痛后倾,没有支点地滚了两圈。
桑托羞怒,挣扎着起身又要近前,一把胡刀倏然横拦于面。
他被逼止步,沿着刀刃望向持刀者同其身后单个作陪胡女,冷笑道:“公主单枪匹马地带人来这雪地之中,意欲为何呐?”
“多日不见,首领这趁人之危的毛病还是未改,”赫胥暚同样一张冷面,道,“难不成就是因这雪地无人能瞧见,便私自显露了真面目?”
桑托不欲与她周旋,直截了当道:“公主,念在胡羌部族中数年情谊,这个人的命,我今日非得亲自了断不成!”
“我也同首领直言,这人的命,我还偏生要保下来,”赫胥暚不遑相让,道,“难不成桑托首领今日也要跟我作对了?”
桑托留意到女子眼神自他两方断臂处扫过,隐忍道:“……若是这样,那趁人之危的究竟是谁?”
赫胥暚仍惦念着正事,方才在四处观察情况时便发觉出些异状,又道:“恩怨先放一边,桑托首领,我且问你,尔等部族兄弟可是被这雪埋于地下?”
桑托沉声道:“……是,我方才扒出几个……已经咽气了……不过有的尚还有活机,在此雪埋未至两日,我等胡众内力沉厚,耐于严寒,现下还未至死境。”
赫胥暚闻状,当即唤道:“娜仁。”
“公主。”
“你现在快拐回方才沿西的岔路,教她们快点到这边来,”赫胥暚叮嘱道,“动作要快,知道吗?”
“是。”娜仁领命,临走前自桑托和地上半埋着的人看了眼。
赫胥暚重新抬首道:“我承诺替首领将跟随的族军自雪困中解救出来,敢问首领是否愿意暂消嫌隙,予我一薄面?”
桑托又瞪了眼地上人,转而冷道:“公主,他不过是一外族人,你此举难免教人觉出些吃里扒外、偏心外人的意味呐,可不令人寒心?”
“首领是想要翻旧账?”赫胥暚眯眼回视,隐隐泛出些严肃的冷淡,“当初率先叛族的可是呼兰部众,这属于公开同我王部作对。而贾晟晁二所领燕众后来可是收编进我部下精骑之中,孰亲孰远,首领总是揪着那点亲缘可就没意思了罢。”
“不必论那些远的,就说眼前事,”桑托似忽有了耐心,道,“当初狼主因我等私自领兵伐燕而将我等视为叛族清出门户,可这不过两年时间,乌特隆部现时不也是照着我等的旧路所为?反倒是我们族军率先攻夺了功劳,让你们乌特隆部后来跟在后面趁乱捡了个漏,不知道尔等现下都是何来的勇气再同我们细讲当初的是非!”
赫胥暚正色道:“当初父王论判首领叛族之为,针对的可不是伐燕之行,而是首领未经我父王允准,便私下联合蛮人行事……自然也是那时候首领先搞不清楚孰亲孰远的。”
“哼,倘若你父王应允,我又何至于联合蛮人……况且,”桑托瞪了眼地上人,道,“这小子不也是蛮人吗?同样视燕国为仇敌,又有何差别?”
“我不是蛮人,”付尘冷静插言,“我只是有一半的蛮人血统,但自小未在蛮地生活过一日。”
“首领还是莫要纠结在此事上了,”赫胥暚道,“部族的直属兄弟尚还不确定生死,首领这时候揪着一个‘外族人’不放究竟又是何意……我看坡后有人来了,好像是呼兰部的兄弟?”
桑托闻言,果真回首瞧去,十数胡人三三两两搀伴而行,应当是些掩埋得较浅的率先挣脱而出。
见其人向远处行,赫胥暚回首半蹲,朝他二人陷落之处钉进刀刃,运力于刀柄猛然一折,积雪砰然喧炸一团。
付尘两臂得空,先挖寻得掉落的铜面藏于身上,又拿了方才桑托带来的匕刃一齐将晁二身周堆雪铲净,而后挣扎着冷却不动的下半身坐歇半晌,帮着晁二一同解困。
“……多谢公主相救。”
付尘想要借力起身,赫胥暚伸手压下他肩膀,道:“不必言谢,我本就是奉命前来。”
他不欲深问,赫胥暚又压了嗓朝他道:“你方才……可是打算偷袭破多罗氏?”
“正是。”付尘浅笑坦言。
“那你应我一言,留他一条命。”
“好。”
青年应答迅速,赫胥暚反是一愣,却又晓得他不是食言反悔之人,便不再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