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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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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疏很久以后回想起来那一天,还是只能想到一个词,混乱。
混乱的人群,混乱的心情,混乱的结局。
他只记得江宜年直直冲到霍父面前敬酒,声泪俱下地控诉了一大堆。
从霍胥北的少年时期青涩的初恋,滔滔不绝讲到十年后刻骨铭心的异国恋,怎叫一个感情真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期间四散在角落里的保安数次准备起身制服这位不速之客,但却一直没有出手。
看情形似乎是霍寻涉暗自做了手势,制止了他们。
鱼疏一面漫不经心地听着江宜年的精彩发言,一面趁人不注意动了两筷子。
再不吃就凉了。
大家都只顾八卦,不理美食,岂不是暴殄天物?
果不其然,这等好戏在前,根本没人注意到鱼疏的小小举动——除了霍寻涉。
鱼疏手机震动两下,他点开页面,发现是左手边相距不到一米的霍寻涉给自己发了消息。
“你不说点什么?”
鱼疏思索片刻回复:“这菜不错,你也尝尝。”
在这么多人面前还得用短信悄悄沟通,真有种梦回学生时代偷偷传纸条的感觉。
霍寻涉见鱼疏情绪正常,也没再发消息。
霍胥北显然也被江宜年这一波回忆杀给击中心脏,内心又开始摇摆不定起来。但也难为他此时此刻盯着江宜年看,还能忙里偷闲地想到自己。
鱼疏能看到脑内的进度条似乎在坐过山车一样,一下跌到50,一下子又狂涨到80。
看样子这渣男还在内心做着博弈。
场面难看,其他宾客被霍母招呼着该干嘛干嘛去了,但是鱼疏敢保证每个人表面四平八稳,但绝对都留了个耳朵注意着此方的动向。
终于,在鱼疏忍不住要夹第二筷子前,江宜年终于结束了他冗长的发言。
江宜年最后擦了把眼泪,把戒指盒凑到霍胥北面前,用浓重的鼻音问道:
“胥北,你这枚戒指到底打算送给谁?”
霍胥北深呼吸了两大口,没有立刻作答。
而江宜年则不停用提防的目光打量鱼疏,似乎是很怕他会说点什么。
然而鱼疏压根没有和他抢这个烂男人的打算,有这个必要吗?
霍胥北这样的男人,这大厅里一抓一大把。
都花心,都有钱,都不识好歹。
他看着霍胥北的表情如此紧张纠结,鱼疏都害怕待会闯进第三个人要发表一番讲话。
就比如刚刚被带出去的那个明星,那到时候可不是一桌麻将了,可以凑成前任茶话会。
然而霍胥北仍未做出抉择,霍成仁终是忍耐不住,他被这样喧宾夺主已是不悦,万一有个什么记者混进来,那霍家的颜面又得丢尽!
霍成仁并不吃江宜年这一套,有些严肃地下了逐客令。
“既没受到霍某的邀请,那么也就不留你了。我已经让江平来接你了。”
如此铁石心肠,不愧是流连花丛片叶不沾身的风流老浪子。
江宜年恐怕也是第一回见这么软硬不吃的长辈,表情越发凄苦,他双膝一软,就地跪下了。
这一跪跪得太有冲击力,泪水涟涟,活脱脱一个被棒打的小鸳鸯。
霍胥北立刻矮身去扶,可江宜年却好似被抽掉了骨头,只一身软成烂泥的血肉。
霍胥北拉了两下,竟没把他拉动。
——没想到这渣男一米八的个子都是白长的,丢脸。
鱼疏看他们场面尴尬,没忍住伸出腿拌了霍胥北一下。
霍胥北来不及惊诧,就已经跟着双膝跪地。
扑通一声,跪得特别实在。和大理石瓷砖碰撞在一起,膝盖都得碎。
隔着满桌佳肴,霍成仁看不到鱼疏的小举动,只见到儿子这般抗旨不尊的样子,他气得拂袖而去。
竟在众人面前拂了自己的面子。
离开前,他还看了眼鱼疏。
鱼疏全程低头看戏,把一个委屈隐忍、做不了主的怨种形象拿捏了。
主人离席,其他宾客有些不知所措。
霍母和霍寻涉只得忙碌起来招待客人,方才几个混在鱼疏旁边八卦的年轻人们则趁乱靠前,一个帮着拉起江宜年,一个帮着拉霍胥北。
他们一边拉一边忍不住想看鱼疏的脸色。
未婚夫当着那么多人驳了自己的面子,这和被当众打了几耳光有什么区别呢?
即使是乐子人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一人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是同时爱上了两个人都无法割舍吧?”他说着往侧面瞟去。
方才还坐在原位一脸黯然神伤的鱼疏这会儿却不见踪影了。
金毛男原地转了两圈,这才在人群中看到鱼疏的身影。
他神情看上去不仅不伤心,反而还...挺精神奕奕的?
“诶,你那未婚妻又是怎么回事啊?他给良合的老板递什么呢?”
与满脸憔悴的江宜年不同,虽然隔得很远,但仍旧能看出鱼疏那朝气蓬勃的笑意。
简直像是小心翼翼绕开淤泥生长的太阳花。
“他们——认识吗?”
霍胥北发出疑问。
说完,他将胳膊从江宜年手中抽走,用力揉了揉脑袋。
熟悉的头痛欲裂的感觉袭来,就像有千万根针扎了进来。周遭人的声音都已经听不分明了,所有的一切坠成无序的色块。
又来了。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回出现了。
今天早上出现过一次,前几天也出现过。往前追溯而去,这个月他频繁地感到头疼。
不是那种病理性的头痛,霍胥北找过脑科医生,在医生委婉指出他应该去看心理科医生后,霍胥北就不再管它。
虽然痛,但不致命。
但今天这种疼痛感有点过于汹涌了。
自他刚到达此处时,见到江宜年的第一眼开始,那疼痛就潜伏在了他的脑子里。而等他再看到鱼疏,那疼痛简直可以说是奏起了交响乐。
一波又一波,永不停止。
霍胥北在那疼痛的间隙里,分神缕出了点蛛丝马迹:当江宜年和鱼疏同时存在时,他便会疼得格外厉害。这种存在不仅是指物理存在,也指他的脑子里。
霍胥北的那种疼更像是身体为了压抑什么东西,掩饰性地铺满伤口。
霍胥北随手拿起身旁人手里的酒杯,不管不顾地一饮而尽。
酒精麻痹,霍胥北的理智又恢复了一些。
眼前的人影又渐渐有了形状。
江宜年的脸是惨白的方块,远处的鱼疏是跃动的黑格。
耳旁同时传来他们二人的说话声,可分明,他们此时此刻都没有对自己说话。
霍胥北终于发现了,他压制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另一个自己。
有两个自己在胸口冲撞着,一个为江宜年这充满勇气的叛逆而感动不已,另一个却在抵抗着这惯性的爱意。
霍胥北有点分不清哪一个才是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不多时,江宜年被姗姗来迟的江父江母强行带走了。
霍胥北的头疼也缓和了更多,在这场黯然溃散的宴席中,扮演着埋头不语的石像。
鱼疏在外社交了一圈,不知道是因为碍于自己表面身份的原因,几个大老板对鱼疏的剧本赞不绝口,抢着要和他合作。
鱼疏反而因此淡了兴致。
这个世界如此真实地虚假着,鱼疏又意识到这不过是个小说世界。
快乐来得轻易,便显得太过浅薄。
他看着自己脑内的进度条缓缓归于平静,这才上前去象征性地拍了拍霍胥北的背。
“你会怪我吗?”霍胥北忽然发问。
“因为哪件事?”
太多了,鱼疏都不知道他问的哪件事了。
“如果我没有戒指,却还要向你求婚,你愿意吗?”
装饰的花篮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酒水和彩带,仆人来去匆匆地收拾着残局。
霍胥北什么都没有,梦呓般含糊着向身侧的鱼疏发出疑问。
鱼疏看向他空空如也的手心,几乎想都不想就有了回答,这的确没什么好犹豫的。
这早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鱼疏笑而不语:“你要不然先去休息?”
霍胥北又不说话了。
他发现了鱼疏的怪异之处,比如他方才为何要绊自己一下,比如此刻为何转移话题。
鱼疏有太多太多和之前不一样的举止了。
可每每霍胥北想要自己思索这其中的蹊跷之处,他的脑袋就会疼,不受控制地浮躁烦闷起来。
他好像一个走错轨道的火车,眼睁睁看着对面鸣笛呼啸而来的另一架火车要将自己撞得支离破碎。
霍胥北趁着自己还记得此刻的疑问,正要开口,一个黑压压的影子压在他的头顶。
他抬头望去,是那个和自己不对付的便宜弟弟。
“父亲喊你。”
他冷冷抛下这四个字,惜字如金地抱臂不动了。
霍胥北一晃神,发现自己喉中的问题已经消失无踪,他烦躁地起身,一边往里走一边又陷入困惑:自己刚才是不是想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