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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李江洲要离开建州,锦姬急着知道他的选择,她和壹拾一同送李江洲出太子府。

      锦姬刚陪罢三个孩子,她锦服的金边有点儿皱,那时被小女儿刚才抓过的。那一点褶皱出现在熨帖的锦服之上,分外不体面。

      李江洲没那份心思关心女人的衣裳,但壹拾和锦姬彼此之间都注意到了那道褶痕。

      壹拾心在锦姬衣袖的那道褶痕上,李江洲骑在马背上给壹拾摆了个张扬英俊迷死人的笑脸,但壹拾无心想他。

      见壹拾没被他笑容给吸引,李江洲故意把马头转向壹拾她们的方向,硕大的马头突然冲向她们,一声鸣蹄,壹拾才把注意力放到李江洲身上。

      壹拾心说,要死啊。

      但她表面上还是那个滴水不漏的样子。

      锦姬问:“李江洲,你可想好了要帮谁?”

      李江洲的目光落向壹拾,舒朗道:“李江洲是十公主的奴才,当然要帮十公主。”

      说来说去,还是得看壹拾的意思。

      锦姬隐隐知道了结果。她道:“你可要想清楚,这事不仅关乎你的前程,更关乎你的生死。”

      李江洲明白,这不是关乎他的生死,他李江洲算个什么东西?是关乎卫壹拾的生死。

      “多谢八公主提点了,李江洲会反复思之。”

      壹拾朝他挥了挥手,“快回江洲去吧。”

      李江洲说要三思,便是婉拒晋国的意思。锦姬虽然失望,但这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此计行不通,还有一计。她没为难李江洲,李江洲充其量只是一个喽啰,犯不着为难他。

      他不愿献上江洲令,那就让壹拾、他,还有江洲百姓一起去死吧。

      锦姬盯着李江洲渐远的背影,许久才冷笑说:“好一个少年意气,小十,你好本事呀。”

      壹拾装傻道:“阿姐这是何意?”

      “勾得李江洲为你牵肠挂肚,又教他狠心弃你而去…你怎么能对你自己这么狠心?”

      锦姬不信李江洲的选择里没有壹拾在左右。

      壹拾问:“难道阿姐会伤害我?”

      壹拾仍是柔软温和的样子,不论是她的神态还是语气,都找不出任何的棱角来。

      可她每句话都让人无力还击。

      锦姬道:“何必呢?若你肯帮我,日后太子登基,还不怕晋国有你我一席之地?”

      壹拾道:“我是齐国人,国没了,要为故国守节。”

      当年壹拾跳凌风台殉国,锦姬不曾亲眼目睹。但今日她是如何为了她所谓的“守节”置自己与险地,锦姬看得触目惊心。

      锦姬由衷地好奇:“壹拾,你真的不怕吗?”

      人性是相通的,锦姬设身处地的想,若自己是壹拾当下的立场,一定会怕的

      壹拾淡淡道:“不怕。”

      “你自己不怕死,就不怕李江洲也落得和李倦一样的下场吗?”

      “李倦...”壹拾缓缓念出这个名字,“李江洲和他不一样。”

      李倦是春风沐雨,李江洲是野草,怎能相提并论。

      锦姬说:“你不了解李倦。”

      作为李倦的未婚妻,壹拾把他给背叛了个彻底。她想起李倦,就会愧疚,因此不愿意多提起他。

      锦姬见壹拾有意躲避这话题,更要故意提起来:“李倦、李江洲,哪个不是把你当稀世宝贝捧着了?可你在意过他们的生死吗?”

      壹拾道:“李倦是齐国的将军,在沙场上保护齐国子民,是他的责任。”

      锦姬知道壹拾是狡辩罢了,她怎么肯承认她辜负了李倦,又把李江洲当做她守护江洲的棋子呢?

      因为李倦,锦姬对李江洲都同情起来了。

      其实她这七年间都没有想起李倦,她成了晋国太子妃以后,就很少去想齐国的人和事。锦姬从前在齐国王室里过得不大好,她齐王室和齐人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情感。

      除了李倦。

      世上能把英武和温柔集于一身的,只有李倦。锦姬在年少时也对李倦有过浅浅的情愫,因为李倦不嫌她是个不受宠的王女,对她亦能一诺千金。

      就连壹拾都不知道,李倦私下里也会说民间的粗口,也会对着一棵树发火。

      温柔又可爱的李倦,听说他死于万箭穿心。

      壹拾突然靠近了锦姬,她把锦姬的袖口那一道褶痕给抻平了。

      “我记得阿姐以前不喜欢衣服上有褶。”

      壹拾凑近,锦姬才闻到她身上的药味。纵使她过去是不受宠的王女,宫婢也是认认真真给她熏香的。更不用提壹拾,她是王后的女儿,宫廷里有一整间制香室,都是为了给壹拾制出她喜欢的香。

      壹拾身上已经没有那些沁人心脾的香味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论她沐浴多少次,都挥之不去的药味。

      锦姬的丈夫太子栩身上也有这个味道。锦姬怜悯她的丈夫,因此也怜悯起了壹拾。

      她语调不再是讽刺,而是语重心长地劝壹拾:“小十,你就不能像寻常王室那样活着么…晋国和齐国无冤无仇,只要你能依附晋国,你、李江洲、江洲子民都会平安无事的。”

      “何谓寻常,何谓不寻常?阿姐难道不知道,我是齐国最尊贵的公主么?我自一出生,父王和母后就把天底下最好的事物都给我了,齐国对我那么好,我若依附别国,岂不是背叛了故国。”

      见壹拾还是坚持她那一套“圣人”说辞,锦姬便直言不讳把真相告诉她:“你当然可以为齐国守节,因为你是齐国最尊贵的公主,你不知到你脚底下那些可怜的百姓都是如何活着的。你想成就‘大义’,可你知道你的固执会为江洲百姓带来什么?他们也是齐国的子民,第一把战火烧的不是晋国人、不是周国人,而是留在江洲的齐国人!没有依靠的亡国之奴,命比蝼蚁还轻贱呐。”

      壹拾只是道:“七年前,父王不与李倦同心造成灭国的局面,今日我和李江洲、江洲百姓同心,若真要开战,我们不会是输的那一方。”

      显然,锦姬无法说服壹拾,壹拾也无法令锦姬信服。

      二人就在太子府的门口僵持,奶妈匆匆从府里跑出来,对锦姬焦急说道:“夫人,阿囡哭着不肯睡,要你抱她才肯睡。”

      锦姬气急败坏地踢了脚台阶,随奶妈疾步去女儿的睡房里了。

      壹拾才终于松一口气,她可算不用再强撑了。她也想像锦姬那样踢一脚台阶泄愤,可她脆弱的膝关节不允许。

      她不服气地想,若李江洲敢输了江洲,她便第一个拿剑砍了他。

      李江洲出建州城时,老友孟君来送他。

      孟君作为七年来和李江洲交涉的晋国使臣,比他的君王更了解李江洲,李江洲吃软不吃硬,今日晋王室用壹拾要挟李江洲,只能适得其反。

      他也苦口婆心劝谏过晋国王庭了,但无人信他。

      他们都太低看李江洲了。

      七年前不论是出于意外、侥幸,还是受人提点,都改变不了是李江洲夺下江洲令的事实。

      孟君打算送李江洲出城,李江洲抬手做了一个阻挡的动作:“孟兄送我千里,终须一别,到此处就停住吧。你若送我出城,只怕晋王认为你我之间有所勾结呢。”

      孟君比周国赵君和蔼,李江洲常不顾年龄差距,直呼他作“孟兄”。

      “我无法说服你将江洲令交给晋国,王上对我早有猜忌,不欠送你出城的功夫。”

      “你我是老酒友,我自然希望你仕途坦荡,受君王重用,而不是在君王的猜忌之下夹着尾巴做人。”

      孟君笑眯眯道:“那孟某谢过这位酒友美意了!”

      孟郎君作揖送别李江洲。

      李江洲骑马走了两步,又调转马头问:“孟君可有口信给赵君的?”

      晋周一旦开战,孟、赵二位郎君各事其主,立场将是水火不相容。

      所谓战争,就是颠覆、毁灭。李江洲这样的年轻人在毁灭中寻生机,孟、赵这样的中年人在颠覆中别旧友。

      孟君摇头道:“多年知己了,都知道彼此心意,等一切平定后,咱们再一起聚在江洲喝酒!”

      李江洲道:“那十公主多劳孟君照顾,马上入深冬了,她肯定又得受痹症的折磨。”

      孟君道:“小侯爷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李江洲听罢一个激灵,“可别这么说我,大男人的谈什么细腻,受不起受不起受不起。”

      孟君感慨地笑了笑。

      李江洲驾马离去,孟君目送他,忽有一只凶猛的鹰从天际扑着翅膀斜冲而下,孟君惊慌地向后闪躲,那只鹰却只是落在了不远处的枯枝上。

      它展开翅膀,却只是护住了树梢上摇摇欲坠的鸟窝。

      孟君想,这应是他见过最温柔的一只鹰了。

      李江洲连夜回江洲,致信周国赵君,又恐信件走得太慢,他从书屋中的暗格里取出江洲令,亲自前往周国。

      他整整两日不眠不休,马不停蹄,抵达周国都城奕州正逢天亮。

      李江洲出现在赵君府门口,赵君险没认出他来。他满面胡茬,两眼眼圈铁青,哪还有半点少年人的样子。

      李江洲道:“我带来了江洲令,我要见你们的国君。”

      赵君横眉冷对:“国君岂是你说见就见?”

      “他不见我李江洲,也得见江洲令。”

      赵君先安排府里一个老奴伺候李江洲洗漱,又借了他一件自己的新衫,他盯着李江洲休息半日,近黄昏时才带他入王宫。

      李江洲平日说话没个顾及,赵君习以为常,但怕他顶撞王君,于是提前叮嘱:“李江洲,见到王上,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应当不用我来教你罢!”

      李江洲“啧”了一声,“不用不用。”

      壹拾教过他,政治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是说让别人信服之言。奇的是,他从没想要掺手天下大事,在江洲偏安一隅,平平稳稳过日子是他最大的抱负,所以他本不爱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的,平日里在书上看到,过目既忘。但是出自卫壹拾之口,他便记在了牢牢记在了心上。

      高楼之下,晚霞映着少年的青衫,夕阳和他衣服的颜色混在一起,他的青衫变成了红褐色。他的发线亦染上金色,随风张扬地挥舞摆动。

      宦官道:“王上,孟君与江洲侯求见。”

      江洲侯。

      周王见过他两面,一面是七年前他带着江洲令求见自己和晋王,一面是今年秋狩。

      见过李江洲的人,很难忘记他。

      那一日他夺魁时的神采、意气,令每个王侯将相都想重回少年的时光。

      李江洲随赵君下跪给周王行礼。

      江洲以北的晋周二国行跪礼,左手置于右手之上,而以南的燕、齐二国行礼,则是右手置于左手之上。李江洲的右手在左手上,他仍按齐国的礼仪给周王行礼。

      比起李江洲的礼数问题,周王更在乎江洲令。

      “听赵君君说,你带来了江洲令。”

      “带来了。”李江洲将手中巴掌大的黄木匣双手奉上。

      那木匣并不华贵,使用最朴素的原木制成,没有经过任何的抛光处理。木匣子的表面,比李江洲常年握剑的手心还要粗糙。

      孟郎君打开木匣,里面盛着一只比李江洲手掌略小的汉白玉令牌,绵延的山水凹纹上有一列凸出的篆字浮雕,正是“江洲”二字。

      经由宦官之手的递呈,那块百江洲令抵达了周王的手上。

      这样轻的一块玉牌,不知引起过多少场纷争。

      江洲作为齐燕晋周四国的交界,一直是四国必得之地,两百年前,为夺江洲,四国曾发生过无数次战争,最后江洲由齐国所得。齐国借着江洲成为四国中的霸主,而燕灭齐以后,本应由燕国接受江洲令,没想到横空杀出个李江洲,晋周二国为防止燕国独大,结成同盟,笼络李江洲,将燕军逐出江洲。

      七年前晋周同盟时,能二国共治江洲,同盟一破裂,江洲再次成为纷争之地。

      江洲令在谁之手,江洲便属于谁。

      江洲这块地经由百年兜兜转转,终于到了周王手上,周王慎重地握着这块玉,仿佛拥有了江洲。

      他脑海中已经有一幅关于江洲的蓝图了。

      正当他正沉浸在短暂的幻想中时,李江洲爽朗的声音传来。

      “请王上为我代为保管江洲令。”

      “代为保管——”周王疑惑,“你这是何意?”

      “李江洲愿暂借江洲给周国,求王上能出兵驻守江洲,若晋国要攻江洲,李江洲必身先士卒。”

      周王把江洲令放回木匣里,问李江洲道:“你可知何谓身先士卒?”

      周王年六十,活了半个百年,他经历过大大小小很多场战争,见过很多马革裹尸的将士,他的王座,是兵士尸体为他铸成的。

      眼前这少年,在他看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不知道战争的残忍,才会如此大胆、又轻松的和一个君王做交易。

      “身先士卒,即我和周国同命。”

      周王被他的年少轻狂惹笑:“你知道命数二字意味着什么?命数…说没就没了。你只要将江洲献上,本王许你在战后在周国平平安安做个侯爷。”

      “我李江洲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周王的手握紧江洲令,对李江洲道:“你要面临的是战场…千万人性命背负在你的身上,那不是成就你野心的地方。”

      战场是什么地方,李江洲知道的。

      李倦就是死在了战场之上,他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听说,他身中了百余箭,士兵找到他尸身时,他的血已经流干了。李倦的尸身没来得及被送回玉州,玉州便被燕国攻破。

      当时王城有十万士兵镇守,十万士兵死了一半,伤了一些,降了一些。因为齐国实在没有士兵可护王城了,百姓自发集结,抵御侵略的燕国士兵,整整两天两夜,王城的百姓以血肉之躯迎接燕国人的长矛利箭,眼看城守不住,李江洲和与他同岁的孩子都纷纷捡起地上的武器,集成军队对抗侵略者。

      但他们还未出发,王宫里传来消息,王上自尽,王室投降。

      战场是李倦失去性命、他李江洲失去依恃的地方。

      周王问:“本王凭何要和你做交易?”

      李江洲单膝跪在周王身前,下巴微微扬起:“若让晋得江洲,周必败无疑。”

      周王忽背过身,走回宫殿里。他没叫李江洲起来,赵君使眼色给李江洲,示意让他跟上来。

      宫殿正中央,是一座沙盘。沙盘之上,是燕、晋、周三国的地形,三个国家的国界线围起一道三角洲,那道三角洲上插着一枚缩小的旗帜。

      正是江洲。

      周国位于江州的西北方向,同其它二国被一串巍峨的山系隔开,唯一没被山脉阻拦的开口,是面向江洲的流霞关。

      而晋国与江洲之间只隔着一道江云湖,若李江洲借江洲给晋,晋军从江洲入境,只要攻下流霞关,便能一马平川地直入周国腹地。

      江洲在地形位置上,如同周国的守门人,只有拥有江洲,周国才有胜算。

      周王疲惫的身形沿着那座巨大的沙盘踱来踱去,他的手指划过沙盘边缘,停在一处,轻轻敲点几下,然后声音略显无奈地问:“晋国比周国更强大,你要知道,江洲和晋国之隔只有江云湖,晋军擅水战,而江洲一艘战船都没有,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强取江洲。你同晋国作对,可有好事?况且晋国给了你丰厚的条件,你们齐国的公主又在晋国人的手上,你若想江洲平安,应该去帮晋国。”

      李江洲越过周王身后的宦官,来到沙盘之前,手指指向燕国的国土:“晋若要强夺江洲,威胁的不止是周国,还有燕国,燕国对江洲虎视眈眈多年,必会出面制衡。燕晋素来交恶,只要有燕出面制衡晋,咱们就多一分胜算。”

      周王颔首认可了李江洲的话。

      燕、晋这些年因领域纷争,不断有小的战事,晋要夺江洲,燕国不会坐视不理。但不论是燕得江洲还是晋得江洲,都是直接威胁周国。

      唯一之计,是用江洲做周国的防线,主动守住江洲。

      李江洲顿了顿,又道:“我本不愿参手你二国之事,但晋国拿公主性命威胁,他们现在就能做出这等下流之事,即便我献出江洲,他们也不会守约于我。倒不如同你们周国合流,尚且有几分胜算。”

      他能看得这样长远,周王倒是没有想到。

      “很多人都只看到眼前利益,你倒是看得很远。”

      这些都是壹拾教他的。

      不要去想一个人说什么做什么,而是去揣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他以后会怎么做。

      人心是能被看穿的。

      周王命诸人退下,他独自在巨大空荡的宫殿里沉思。过了才半柱香不到,他做出了决定。

      “李江洲,孤许你为我周国出战,但是你要记住,我让你统领周国士兵,是要你去保护他们,而不是要你踩着他们的尸体,成就你自己的名声。”

      “谢王上!”李江洲单膝跪地,抱拳道:“李江洲不会轻视任何一个士兵的性命,也请王上能遵守约定,在击退晋国之后,把江洲归还齐国。”

      少年一诺重比千斤,他虽是轻描淡写地许诺,但却莫名地让人信服。

      周王的手覆在他的肩膀上,慈悲却又郑重地拍了拍,“只要你能为孤守得住周国,你要多少兵孤都能给你。但倘若你守不住江洲,便只能拿你李江洲和江洲子民的性命,祭我周国的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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