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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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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八班那一群人四处离散,各奔东西,他们辞别青春少年的青葱匆匆披挂上阵,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也能闯出一番风雨。
高晟在海那一带学经济,齐荩保送后一路直博,其余人也都在自己的学校领域发光发热,逐渐在成长中成熟。
他们之间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聚会的次数越来越少,身边换过很多人,桌上换过很多菜,但一路轻狂的那段少年时期里谈笑的朋友越走越远,记忆越来越松散,最后凝结成一个点,安静地躺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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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和高中不同,学习时间更加集中,目标方向也更加明确,身边的人常在各种社团活动,考学位,论文开题中周转,但他们都说没见过忱辙那么拼的人。
忱辙硕博连读,前三年完成了所有专业课程,达到毕业要求,工学位修过之后又修了了法学双学位,颇得他两位教授赏识,大四参加研究生入学考试之后已经被慧眼识才的科研公司挖走。
他在学校兜兜转转,忙忙碌碌,眼睛一睁一闭按年份算,身边的所有事物都在不紧不慢地发展流淌,只有他像是开启了时间的倍速,一刻不停,快马加鞭地四处奔波,仿佛这样时间就会消逝得格外迅速。
那时候他已经体会不到什么叫功成名就,只觉得身心俱疲,但依然跟着教授在各大高校间游走。他也逐渐变回了以前那个样子,不爱说话,性子也越发寡淡。他在时间的磨砺中越来越锋利,心口却越来越柔软。
偶尔工作上那么一两个还不错的朋友小聚,或是高中的朋友重新见面,他也会踢开时间,学会让自己慢下来感受一点时间的冲洗。
他那个在国内呆了十年的澳大利亚教授曾夸赞说,忱辙是他见过最下得功夫的人才。本身条件就足够好,后来忱辙逐渐不骄不躁,已经是他自认的沉稳,他一步一个脚印,自以为走得很深,直到某天突然回头,倏忽间他发现那些痕迹早就埋没在时间的罅隙里,他从没用心记过。
他只知道往前走,往前冲,到达自己的目标,从不知晓高压的心脏和大脑已经涣散空白,碎成细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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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过后忱辙很少回家,他高一那年开始学着不花家里的钱,但终以失败告终,现在他早就具备了这个能力,但却没有想象一中的如释重负,只是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更多责任。
忱辙数不清这三年多以来自己见了多少人,遇过多少事,他只记得那些人和事快速地在他生命中流淌,在眼前一晃而过,影子越来越模糊,逐渐飞快地向消逝得长河闪去。
他孑然一身,一路跌跌撞撞,独自在首都开拓了属于自己的人脉场子,到头来还是孤零零地什么也没抓住,所以他又把自己弄得像个陀螺,几头转动,不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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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莉真正觉得忱辙已经自己独自出来不再需要她,是在大二下学年的一场官司中,忱辙带来的那位很有名的律师朋友。
饭局上杯筹交错,周围人声喧哗,忱辙偶尔淡淡地笑着接一杯酒,一个人坐在那里,距离和她不远不近。
宋莉在那一瞬间终于明白,她和忱辙,从来就没有走近过。
忱辙从初中开始推开她,这一推就是将近十年,他沉默寡言,不声不响地远走越远,当有一天宋莉恍然如梦时,他们已经隔了天涯海角。
明明是最亲的人,贯彻未来,却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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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莉再也管制不了忱辙了,于是忱辙卸下一切,顶着满树韶光,在太阳下伤痕累累,却仍一刻不停,独自向前奔涌。
她突然有些心酸,她再也说不了什么,不甘心似的,眼睁睁看着忱辙越走越远,逐渐淡出她的视线,从未回过一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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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律师朋友说来奇怪,忱辙当时大二不过二十岁,当时律师已年满三十家庭美满,和他误打误撞在忱辙跟着教授参加的第一次研讨会上认识,大有一见如故之势,从此来来往往,一发不可收拾。
忱辙在那个科研公司待着的同时准备升博学习,同僚都调侃他不像是一个大学生,每天过得比他们老板都忙,比工地搬砖的都累。
忱辙习惯如此,也只是默不作声地笑笑,算是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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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又是一次成功的商易,忱辙原本不做这种抛头露面的工作,被搞财务的热心姐姐生拉硬拽拖着去,背着一身夸赞回来,他坐在后车座揉着肚子,说下次不要再叫带上他了。
那个姐姐名叫董麒,并不完全算是他们团队的,一头深紫发短羊毛卷,坐在驾驶座笑打火:“不叫了不叫了,怪姐啊,下次一定不叫你了,喝了不少吧?”
她知道忱辙的脾气,也知道他嘴硬心软。
忱辙头靠被椅,街边惨白色的路灯打在他冷峻锋利的侧脸上,眉目间尽是清寒。“没多少,下次不喝就行了。”
董麒拐出了十字路口,盯了盯后视镜里的忱辙。
这年轻人明明长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桀骜模样,却一副老成的气派。
“可能,有十几杯?”董麒笑笑,“我给弄点解酒的东西吧,酒这东西确实对你们小年轻初出茅庐的胃不太友好,是不是不常喝,见你揉半天胃了。”
忱辙不冷不热的嗓音从后面传来:“不用,回去休息注意就行。”
董麒知道忱辙这个人有多固执,有时候脾气倔得像头驴,听不进去的话震聋了耳朵也不听,索性由他去,特意把车开得平稳了点,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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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辙现在的住所,是公司老板为挖他专门备的别墅区顶楼,独立楼层,不过下几层也会住着其他同事,估计曾经也是同样被挖过来的后开始住的地方。
不付租金,水电全免,空调暖气什么的一应俱全,只要人留在公司,怎么住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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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辙带着一身寒气回的房子,洗了个澡出来已经是深夜,肚子那股不舒服的劲已经消下去很多。
沙发旁的笔记本还亮着,上面的文件还没打开,忱辙不准备早睡,刚敲了键盘没多久,接了两个导师的电话,最后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黄孝清这人就是他那个律师朋友,为人豪爽仗义,看中忱辙的性子,和他算是为数不多聊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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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辙啊,最近几天运气不错,摊了一件大官司,回头哥高兴请你吃饭。”黄孝清似乎在开车兜风,也不知道大北方的风有什么好兜的。
忱辙敲着键盘应:“你摊官司请我吃什么饭?”
“请你吃饭,哥高兴啊,反正出来聚聚嘛,你们这些小年轻一天都忙活个什么,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还在法学院天天撩妹呢,哪像你这么拼,像个国际大公司总裁似的。”
黄孝清按了下喇叭,又说:“欸,你是不是还没回首都?下海浪半年是不是不准备回来了?”
忱辙还没说话,黄孝清又自动换了个话题,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最后才提了个让忱辙一顿的。
“不是说最近摊上大官司了吗,本来也没多大事,能搞定,后来遇到你的一个老同学,那叫一个齐心协力,办得天衣无缝,全无纰漏。你猜猜,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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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辙的心猛地一揪紧,高压惯了的大脑在此刻居然有些空白,他按住狂跳的胸口,平着声音说:“猜不到。”
“猜不到?好吧,三个字的,你还记得吧,姓向,在西南那边学的工商,多亏了他提供点——欸,他说你们很熟来着,你不会是飞黄腾达了之后不认人了吧?”黄孝清笑着调侃他。
忱辙紧皱的心脏又跳起来,呼吸道在那一刻又灌入空气,他眉心舒展来,眼睛又继续专注电脑屏幕上的文字,说:“好久没见了,确实挺熟。”
“啊,这样啊,哈哈哈哈我跟你说个事,上个月我朋友接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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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辙现在关系不错的朋友总是比较健谈,他僵麻冰冷惯了,身边总需要有一些温热的东西捂一捂,生活才算有点人的气息。
他在天寒地冻中凿出一条雪路,明明汗流浃背,却心如止水,带着鹅毛般飘落的飞雪,一路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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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月底,南方还没下雪,最近的项目都挺成功,老板高兴似的,包费让他们团队出去旅游一周。
忱辙接到董麒电话是在上午九点,天空灰蒙蒙的,他正忙着准备导师吩咐的下一场交流会之前的期刊文章。
“忱辙啊,姐也知道你不太喜欢凑热闹,专门给你开了个小灶,你要是想去哪儿我偷偷给你换,反正老板又不管。”董麒说。
这是必须要去的,老板还特意吩咐过,美其名曰缓解工作压力。
“那你们原本定的哪里?”忱辙问。
“挪威。”董麒说,“我一直老想去了,之前一直没时间,又嫌出国麻烦,现在好了,一举两得,总共办公室6个人去,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岔子改变的。”
“我都可以,跟着你们吧,到时间提醒我一声就行。”忱辙说。
董麒高兴地点点头,完全沉浸在去挪威的喜悦当中,时间定在这周之内,应该再过两三天就能启程,她挂了电话就匆匆准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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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往日那些逝去的日子,忱辙现在每天公司学校两头周转,常常忙得顾不上吃饭睡觉,也有人劝他停下来歇歇,谢绝后又继续转,不知道累似的。
他现在会抽烟,会喝酒,会跟着导师去国外开交流会,会抱着老板下的文件改个通宵,他现在好像什么都会,偏偏忘了怎么做自己。
酒局上的寒暄客套他也逐渐适应,他似乎不再封闭了,生活方方面面都是各种人事,但他的心合得越来越紧,严丝合缝,不透一点气,不露一丝光亮,憋得他夜晚喘不过气来,在枕边反复地回忆,几乎溺死在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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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明明他已经接触了更多更好的人,但覃槡的笑容变成一副剪影,最后开始黯淡无色,却始终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他就那样和覃槡失联了,他们仿佛楚界汉河,断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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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辙这两天说忙也不忙,当天晚上准备入睡时,冷不丁接到了高晟打来的电话。
依旧熟悉的嗓门,依旧高昂的语气,高晟很兴奋地说:“我下海了,这几天来找你玩一玩,你最近不忙吧?”
“不忙。你们放假了?”
“放个屁假,没听说公司怎么安排,实习期嘛,趁这几天有事来玩一玩。”高晟说,“怎么着,要不明天吧?我过来的时候给你打电话。”
“行。”忱辙说着,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他们放学后一起约饭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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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时间流得很慢,他们总以为青春走不完,所有的一切都蔓延在记忆的各个角落,最后将那座城市覆盖,无影无踪。
偶尔梦里再回到冬讯,一中荡然无存,他们所有人都在时光的摩挲中面目全非,那里的建筑被时光腐蚀着,斑驳无比,却又无比清晰。
于是眼泪一流再流,留下了悲伤,留不住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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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晟自顾自说了好半天,忱辙偶尔回应两句。才听高晟说起曾经去食堂偷瓜的事,忱辙突然问道:“你和他们还有联系吗?”
高晟蓦地哑然,最后又无奈地笑笑。
时间是一把杀猪刀,真的把他们都磨成了全新的模样。
高晟说话的语气依旧没变,但隐去了很多曾经他所拥有的东西,记忆中更多的他随着生活流年的增长,逐渐削薄,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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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联系着呢,但都没怎么见面,大家……大家都忙着呢。”高晟努力说得像往常一样没心没肺,语气确实止不住的落寞,他惆怅一笑,“谁说不是呢,日子过得这样快。等明天吧,明天再好好聊。”
没有人说得清楚那群记忆中闪闪发光的少年是怎样一层一层地褪去青涩的外壳,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将来会去哪里,他们开始了东奔西走,学会了应酬,与岁月擦肩而过,一步步穿越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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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选在大街口一家生意兴隆的店面,忱辙到的时候只有高晟一个人坐在窗边,戴着一条黑色围巾,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向窗外,眼里满是感伤。
这三年多来忱辙变了不少,无论是外形还是身心,高晟亦是如此。
明明不是十几年没见,明明一直有些联系,再见时两人身上都笼罩着陌生与沧桑,他们在时间的空隙里,小叙一场。
两人难得碰面,脸上都堆着笑,忱辙一来高晟就说开了,招呼着他坐下。
等服务员上好菜,高晟的话匣子又突然闭上了似的,一个劲沉默不语地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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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曾经再好的朋友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变迁,寒暄了那么几句后,确实没有多少话要说。哪怕话就在嘴边,可对方早已不复当初的模样。
“对了,你提车了吧?”高晟默声半晌才问一句。
这并不是什么炫耀或者不怀好意询问的语气,忱辙听得出高晟费力找话题的心酸,明明面对坐在一起,明明曾经是要么的要好,却无话可说。
他们各自的人生都已经和对方脱轨得太严重了,每当他们想法设法努力刻意地把生活圈子挤在一起时,是如此的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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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辙低着眼睫,有些心酸。
“还没,一直没腾时间出来学车,驾照都没有。”忱辙说。
“噢,这样啊。”高晟勉强笑着说了两声,画面又不可避免的逐渐陷入沉默。
高晟也很痛苦,他自知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人,身边的朋友也就那么几个,他根本无法眼睁睁看着对方越走越远,直至和自己完全脱节。
他有些崩溃,在热腾腾的饭菜冒起的白烟中,他说:“忱辙,你不会忘了我的吧?”
忱辙微怔,然后点头。
那一下的点头像是下定决心,高晟又恍惚想起自己曾经在KTV哭到呕吐的那天,他也是这样说:“忱辙,你不会也离开我的吧?”
那时候的忱辙也是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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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晟有话直说道:“以后咱们还是多聚聚吧,时间一长话都不多了,本来天远地远的就没多少其他的交集,再不联系联系,朋友都要变陌生人了。”
忱辙重重地点头。
忱辙又问起其他人的情况:“你和齐荩联系吗?”
狼心狗肺的高晟有一天也会多愁善感,他苦涩地一笑:“她出国留学了吧,去年还见过几次面的,每次叫你一起你都说忙,那时候确实也隔得远,坐飞机其实也赶不上什么时间。”
忱辙“嗯”了一声,问:“你跟她说过吗?”
“说过什么?”高晟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他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苦笑说,“你知道陈栩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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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辙眉头一跳:“他们在一起了?”
高晟摇头:“不清楚,反正姓陈的那个后面跟着她去北美了,什么情况我也没问过。”
忱辙默声,又说:“你还——”
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高晟打断了他接话道:“喜欢啊,喜欢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不了了之了,当初要不是她,我和覃槡也不会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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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局面一片停滞,高晟太难过,下意识脱口而出说了那个名字,而忱辙以为过了这么久自己已经开始释怀了,可事实证明他没有。
不仅没有释怀,那份情感反而变本加厉,愈发强烈,在他心里燃烧不熄。
高晟垂头,说:“抱歉啊忱辙。”
忱辙摇头:“你没有错。”
覃槡早就像一颗毒药在他体内发作,侵蚀完五脏六腑,才让他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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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打算怎么样?”忱辙说,“齐荩那边,什么时候会回来?”
高晟摇摇头:“说实话,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没那个路可以走了。但凡齐荩她对我有一点意思,我绝不会让给其他人一点机会。”
高晟又笑:“可是……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
可是事实确是如此,齐荩对他没有半分意思,他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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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家笑得是有多牵强,走得就有多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