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等它自发 ...
-
午睡期间——也只不过是手臂支撑着头，浅侧头短睡片刻——严霜迷梦见了和夏情交集的一粟往事。契机可能是这场突发战役前，现如今身份变幻的夏情给海盗们拨来过一段劝降通讯，在那段通讯中，夏情露出了面孔。
严霜迷印象颇清楚，作为海盗时，夏情对待海盗也行为谨慎，跟异船队的船长船员们视频通讯一律只暴露嗓音、仅出镜嘴唇，以表达他在星际海盗联合（或内讧）会议上发表的每条意见切切实实均出自他亲口。对于“红移”夏情这个人，严霜迷了解有限，原本觉得他的离去无可无不可，但现在他露全面孔，意味着他想永远从海盗的世界中离去了，不知怎地，明明早知此事，这下子严霜迷却心有感慨了。一时说不清的感慨。
也不是因为这宇宙少了一名海盗，多了一名敌人。也不是因为是否夏情的眼睛会让第一次看见它的人有所震动。严霜迷早就见过他几回真容，彼此遥隔星系，次数不多，不过既然夏情主张海盗全面大联合，免不了开上寥寥几回面对面的会议（或者该说谈判），身为大部分面对面集会的牵头者，夏情再遮挡长相说不过去。今天在敌对通讯，严霜迷注视着对方那曾经几乎全宇宙每个海盗船船长都熟悉的唇形，冷暗的眼睛，有一分形容不出来的悲观感受。
过去有时，他们叫他“红移”，也有人叫他“飞红”，现在新闻往往叫他“潘神”，也有人叫他“迷途知返的骑士”。严霜迷不清楚他有什么感受，厌恶不厌恶那对严霜迷来说太过模糊的骑士生活，只是刚才，夏情说：“每个人都有思考的时间。你们每个人还都有思考的机会。”严霜迷一言不发，发现自己正在观察夏情的眼睛，夏情倒也正在观察他的视线，观察之后，没有单独对他多说任何一句话，单独多拨一通劝降通讯；严霜迷便思索一沉，怀疑模糊的幸福当真模糊，据他所知，夏情究竟不是个不慷慨于分享战利品的船长。模糊就是模糊，严霜迷不对模糊的东西使用缥缈一词，模糊是一团浆糊，不是存在而遥不可及，不是清晰地高高在上。当然，严霜迷也不得不反思，也许这是他个人的成见导致的误判理解，夏情这个人，严霜迷了解有限，“红移”指挥“我要奇迹”船队多少年了，偶尔太久不听闻他的消息，严霜迷还会不小心把他的主船说成“宇宙窗帘”号。
但是他记得上一次集会，上一次他看见这个男人大笑，是因为“黑洞”令哪侠朝他严霜迷的一项意见心生不满，发怒说：“难道你这个路过——刻意逃过——所有地方政治的人，是在希望海盗是一个政治体吗！”严霜迷回答：“我不够懂政治，但世界必须有我的一席之地，要是没有，要是只能通过政治实现，我也不在乎用政治。”惹得在旁的夏情顿时失声大笑。严霜迷一皱眉侧头望他，他就笑声不停地走开了。严霜迷亦梦见某一次集会联合投票效果尚不完美的乱子，如今已淡忘不确定了是哪件事当议题，他还记得他和夏情不沾私人恩怨地争执了一会。他说：“为什么？你的理由。投票已经出了结果。”夏情含笑说：“假设这真是大多数人真心所向的结果，再思考一次也不会不同。”原来如此，严霜迷察觉这一梦的诱因了。然后他说：“我反对。不是每一次投票都有从容的时间，考虑到我们是海盗，太多时候紧急的投票必不可少，眼下你纵容我们中看不清自己选择、想要反复修改选择的人，遗患无穷，亲自说出口的意见也不算正式意见的人会增多，自己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的海盗会增多，这是你想要的？”
夏情就说：“唉，绝对零度，甜心，你说的本来没有错。可固然我们不得不在习惯紧迫和自由愉快之间找个平衡……”那时的夏情还有一些演说家的风采，眼睛日日天生般怒火中烧，手势随时随地仿佛拥抱，夏情说：“可我，像我一样的一批人来当海盗绝不是为了拥有的更少，是为了让生活把我命中注定没有的许多好处给我，没有给我的给我，把夺走的也全还给我。是实物利益也好，是后悔、贪婪、三思后行、完美的选择权、除软弱以外的一切情绪也罢。你说呢？”
严霜迷指出：“你是海盗王，每当你要求投票再来一次，你已经发射了你的信号——你迂回的命令；你告诉我，下一遍结果为什么会在你心里公平过上一遍的结果？”
夏情说：“好朋友，我是海盗头子之一不假，那么你又如何解决我作为一个海盗船队总船长，依你之言不管提出什么建议总有软性命令的嫌疑？你该禁止我发言吗？此外，你得应答我，你如何解决总有概率有人投票时漫不经心，看到结果时深深后悔这问题？”
彼时严霜迷应道：“我无意不准你发言。我认为个人必须练习个人对自己第一时间的抉择负起责任的能力。红移，说实话，你让我不止担心海盗临危判断能力的堕落，我还担心的是，你大力支持个人不负责任，生存劫掠共抗外敌等必要集体行动之外、大力推荐个人责任过多交付给集体，其代价是什么？是不是你对海盗船队负责任的方式是集权？”
……
美酒号飞船内部的警报铃声骤然响起，严霜迷头一点，惊醒了，一睁眼周围星域生疏，梦中的茫茫岁月飞驰而过。一颗彗星划过窗口。
他突地又多思及一点信息：一度夏情罕少使用海盗王一词。能免则免。只是那是当年的陈事了，不是这两年的事，众人都这么叫，这两年夏情也慢慢这么叫。严霜迷头一次捕捉到这一点。
严霜迷起身出舱。
这里是幽灵桥星系，这一年是他的三十一岁尾，在跨星系迁跃来援令哪侠的第五日，他生平第一次尝试做一做他自视天真滑稽的事情，争取挽留一个谈不上是朋友谈不上很熟悉的盟友。挽留的开端蜻蜓点水，在他的望远镜望清对面飞船窗前疑似夏情的那道诈静身影，在对方势必也站在某处位置望清了劲步出舱的他时，严霜迷向身侧挥一挥手，这片光源复杂的宇宙，他的身侧迅速显现出一具近人高的巨大的冰铸沙漏，晶莹辉眼。一刹那，他想象出了夏情挑眉调侃的表情。
严霜迷把手指轻轻敲在冰沙漏的上方，耐耐心，等待从敌军方向、从远若异世的远处那批战船间荡返一声回音。
确有一声若有若否的回音。
光源新添——眨眼那片危险的方向便飞来两团鲜艳的红色炮弹。为什么是两团？既不是特殊的极力一击也不是释放全面火力口。战争里通常绝无两团两团释放炮火的可能性。严霜迷反应迅疾，转瞬派遣灵魂力，在轨道半途冰封把握住这双炮火打造的眼睛。不错，他猜想是眼睛，由于并非种种炮火、激光尽是这种红色，夏情的眼睛偏是这种红色；由于自严霜迷站立的角度望去，它们飞来途上给他第一眼撞见的间距不难迫使他联想到庞大的双眼，熊熊恐怖的凝视。严霜迷眼角一眯。
夏情的示意似乎惟有一丝：“我已看见。”
严霜迷在心头叹了一口气。
远远快于电光石火，被“绝对零度”完整包裹冻结住的火色“双眼”流逝成这场战役的历史。严霜迷与身后一齐守望的他的大副“白头鸥”齐观同时发下通讯向全体舰船道：“开火！”
狂涌的射线越过太空之中凝固不移的“双眼”，扑面冲来；狂涌的射线越过严霜迷，无声地纵横地创造碎片；不觉严寒和炮火混合完成的那两团固体遭遇不明敌我的冲袭，碎溅消失在不象征天堂反象征血腥、欲望、不解、不甘、挣扎、信息差、暴怒、存亡、目的迥异……的浓郁光芒中，痕沫悄然无踪。
严霜迷没有特地毁坏沙漏。
沙漏渐渐因双方火力交织损毁一小半、损毁一大半、误打误撞形成四边滴沙般的模样；直到严霜迷余光瞥见它时不时闪映金色、霎时怒笑皆非，方才再度挥手摧毁它。
续叹一声。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等它自发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