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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惊人之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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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名唤“玉环”的女子,终是察觉了我的存在。她瞳眸骤然睁大,神情震惊,似是未曾料到有人会窥见此刻的她。而我,明明也被眼前情状震慑得一时僵立,却还是在反射之间,屈膝拱手,施了一礼。
“妹妹问安。玉环姐姐。”
“……你也安好,飞燕。”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犹疑和惊讶。我低眉还礼,而她似受了更重一击,竟迟了一瞬才回礼。
“……”
“……”
尴尬的沉默如晨雾一般弥漫在书阁中。坦白而言,我不知如何是好。心神渐冷静下来后,却又觉得自己似乎撞见了不该看的一幕,不禁想要避让退身,不愿陷得太深。
(原想靠近她,试着去理解她……可眼下这般光景,我怕是没有那份胆气。还是,改日再说吧。)
我下了决心暂且离开,便抬眸望向她,准备再行告辞。
“……那,我便先告退了,姐姐请安。”
我轻轻转身,正欲迈步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她突兀的唤声。
“飞燕,且慢。”
“……嗯?”
“你接下来……可有空?”
这次轮到我吃了一惊。我尚未来得及细思她的用意,唇角却已下意识地轻轻点头。
“有的。”
“那便……一起品一盏茶吧。”
“可是……您方才不是在读书么?而且,您应当还有别的要事吧?”
我小心翼翼地回道。今日乃是建国庆典之末日,身为贵族小姐,理应出席宫宴才是。
她却含笑摇头,语气清淡地否决了我的猜测。
“书已读完。而我,今日并不打算赴宴……你也不曾打算前往吧?”
“是的。”
“那便恰好,我们都无事。我的香阁就在毗邻,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谨遵姐姐吩咐。”
这突如其来的邀约令我心头微乱,然却也寻不到拒绝的理由。玉环随手取起案几上的数册书卷,起身欲行。
(既然已阅毕……应当是要归还于架上吧?)
我这般想着,便轻步趋前,伸手欲接她所持之书。
“姐姐……这些书,我来帮您放回去吧?”
“嗯?”
“我虽不识书架位置,但愿略尽绵力。”
“那便劳烦你将一半拿着吧?”
“好的。”
她迈步前引,我便随在身后轻步而行。低头看去,手中书册封面赫然写着《庶政之道·浅谈》,心头微动,依稀记得方才也见过这书,应是置于阁角那处。
(玉环姐姐竟读这般书卷……难道她——也研修庶政?)
我不免疑惑,然转念一想,或许她只是爱书之人,涉猎广泛罢了。
“多谢了,交给我吧。”
“请您。”
玉环取回书册,动作娴熟地一一摆正,显然非是偶然来此的生客。她轻拍手上微尘,回首一笑。
“好了,我们走罢。”
我点点头,与她并肩离开了书阁。
初次踏入她的香阁,那布陈与她端庄清雅的气质竟格格不入,华丽中透着几分荒诞。
“……是不是觉得很俗气?”
“啊……”
我面露尴尬之色,苦笑不语。说实话,眼前这番装潢,与她本人形象相去甚远,令人难以将这香阁与她联系在一处。
“随意落座吧,我去沏茶。”
“……好。”
我依言坐于香几之旁,不多时,玉环果真亲手斟茶奉上。
“口味不知是否合你心意,请用。”
“谢过姐姐。”
茶香清幽,馥郁而不俗。我素来不擅品茗,但仍能辨出这茶非凡。轻抿一口,暖香入喉,自心底泛起几分舒意。玉环亦取杯在手,却似更在意我的反应。
“……很好喝。”
我低声赞道,唇边不自觉浮起一丝微笑。她见状,方似放下心来,也抿了一口。
在这柔和静谧的氛围中,我们二人皆安静地品了一会儿茶。放下茶盏后,玉环轻启红唇。
“那么……我们应当从何说起呢?你我之间,总有些话想要问清的。”
她轻托香腮,神情思索。
“你先问罢,飞燕。你想知什么,我便答你。”
她含笑看我,等待我的开口。我沉吟片刻,终问出心中最简单却也最难解的疑惑。
“姐姐……不出席宫宴,真的没问题吗?”
“自然无妨。那等场合,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我如今是因禁足令而不得离府……但姐姐,您……”
“是否本该出席?”
“……是。”
建国庆典之末日,按理说凡贵族皆当赴宴,哪怕是边陲小爵,也不可缺席。我虽因惩戒暂留府邸,玉环却无由不出。
她轻笑一声,低语道:
“我今日,是因病未能前往。”
“可姐姐看起来并无病状……”
“呵,飞燕,你竟不知‘托病’一说么?”
我微怔,那一瞬,竟有些看不透眼前之人。玉环那样的人,会说谎、会装病……那一刻,我才明白,玉环远非我原先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仿病”二字自她唇边吐出,竟毫无愧色,眉眼淡然,仿佛说的并非欺瞒,而是理所当然的日常。她那副神情,如宣告世间规矩皆不及她心之所欲,叫我一时语塞,愈发无法理解。
“仿病……”
“没错,便是仿病。”
终于吐出的话语,不过是为了确认自己是否听错。
“……我知道了。”
“正是借此仿病,我今日才未现身。”
“也就是说……今日只是……不想去罢了?”
“心绪不宁……也可如此理解。”
她的回答,虽轻描淡写,实则隐藏深意。可我却犹豫不决,不知应探问几分才不显无礼,话到唇边,终归咽了回去。
沉默流淌,气氛微妙。或许是察觉了我心中的踌躇,她竟轻描淡写地引开话题,语气自然得仿佛午后闲聊:
“对了,飞燕——你这身常服倒是常见,莫非格外喜爱?”
“诶……啊,是的。”
虽有些许迟疑,我仍给出中规中矩的答复。毕竟常年在外奔走,实无太多时日可留于内宅,自然不需备太多便服,几件轮换已足矣。眼下所穿者,不过是其中之一。
“那……服饰中,可有中意的款式?”
“服饰啊……这个嘛……”
服饰亦如便服,虽换不多,倒也不至于寒酸。近来才得丽香赠衣一袭,然而此事她并不知情,只怕眼中我便是日日同装之人罢。
(她竟看得如此细致……明明我们往来不多……唔,想来也不奇怪。衣物重复穿着,便是稍加改样,也难逃她这等识货之人的眼。)
此思一至,我便暗自下定决心:日后需得在仪容之上,稍下些功夫与银钱。
“啊……别在意,我不过随口一问,并无深意。”
“我明白。”
她或是看出我语气迟滞,反倒先行体贴,化解尴尬。而那本就微妙的氛围,竟因此更添几分说不出的拘谨。
“再来些茶水可好?”
“嗯,劳烦了。”
她温婉地替我续上茶,壶中茶香袅袅,却遮不住我心中仍在奔走的话题念头。思忖再三,实不知当问何事才最妥帖,最不失礼。
“呵……”
“……?”
忽听她低笑,含蓄温柔。我抬眸望去,见她双眸含笑,却无半分讥讽之意。
“抱歉呢,飞燕。你方才那副认真苦思的模样,着实可爱得紧。”
“可爱……?”
“嗯,非常。”
她唇角轻扬,笑意盈盈,我却不解其意。自思言行举止,并无何异,怎便称“可爱”?终只能发愣看她笑够,任她似有深意地将话缓缓说出。
“……话说回来。飞燕你,竟与流言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
此言一出,直教我心头一震。“流言”二字,仿佛针芒在背,使人本能防备。
“别紧张。我自始至终,便不曾信过那般流言。但我确实不知真正的你是怎样的,也正因如此,才想亲眼看看。虽然有些晚了……”
“啊……”
她的话一如既往地信息量巨大,我却仍在原地愣神。
“从你言行中看,不似传闻那般尖锐,也未受他人蛊惑,更未有一丝‘被毒化’的迹象。反倒比想象中纯净得多。我放心了。”
(您这样随意地说“放心了”我可完全听不懂啊,姐姐!)
此刻,我终于明白:眼下的情境,无需再小心翼翼。既如此,我索性整理好心中疑问,趁着一鼓作气发问:
“那个……你方才说,那些传言你一开始就不信,是为何?”
“因为那都是——月瑶一手放出来的风声,不是么?”
“……”
“怎么,难道不是?难道你还刻意配合了那般印象?”
“绝无此意。”
“那便是了,毕竟你不是我。”
“我不是……你?”
她此言又是一句深意未明的话。我只能呆立当场,几乎想请她一件一件解释明白。
“正是如此。我见你背负着月瑶编织的名声,便有意让众人对我生出负面印象,主动植入那些‘评判’。结果,岂不大获成功?”
“……的确成功了。可为何你要这样做?”
“因为——有些事,我无论如何都不愿面对。”
“你是说……你在逃避什么?”
“正是如此。可以说,我的‘演技’,便是为此而生。”
话音未落,她再度掷下重磅之语:
“我啊,打死也不愿嫁给江凌云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