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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伽蓝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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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三年的秋雨缠着香灰味，永宁寺残塔上的铜铃早失了清音。云襄踩着瓦砾往药师殿去时，见几个妇人蹲在焦梁下，用炭灰混着米汤在断墙上描药师佛。褪色的五色缕突然断裂，玛瑙珠子滚进冒热气的浮土里------昨夜焚经的余烬尚温。"云先生！东垣墙下有个吐血的！"
三十岁的女医官拎起药箱疾奔，葛布鞋底被碎琉璃硌出裂口。自元颢焚城已过旬日，昔日九层浮图只剩半截塔身在烟雨中摇晃。她拨开焦黑的《金刚经》残页，却见伤者手中紧攥着半片青铜胄。
"将军...北邙..."士卒喉头涌出的血泡沾湿胸前木牌，上面刻着"骁骑营李二牛"。云襄银针尚未入穴，听得塔基处传来哭喊："元颢的兵马来收尸了！"
暴雨倾盆而下。云襄护着药箱退至残塔二层，望见十几个老弱妇孺正往经幢后躲藏。穿襦衫的小娘子拽她衣袖："先生可识得此物？"摊开的掌心里，晒干的连翘花碎成粉末。
塔外铁蹄声撞碎雨幕，云襄反手扣住洞壁凸起——三年前李之心绘制的暗道图竟严丝合缝地嵌在掌纹间。藏经洞豁然开启的刹那，霉味裹着陈年箭杆的锈气扑面而来。她擎着艾草火折照向角落，虫蛀的孔洞分布，与邙山古战场那些断箭上的痕迹毫无二致。
"阿姊......"垂髫小儿抓着她的裙裾抽噎，踝上溃烂处渗着黄水。云银针挑开腐肉时，火光照见老妪递来的布囊——染血的葛布上，永宁寺飞檐金漆正与青金石粉交相辉映。菘蓝叶在石臼中捣出紫浆，叶脉间突然闪过星芒，竟是嵌着半粒琉璃瓦残片。
三更梆子穿透雨帘。云襄摸回药师殿时，月光正从焦梁裂隙漏下，如银链垂落药师佛断臂。佛掌药钵的凹槽映着清辉，玉簪头悬在其上微微晃动，两处鎏金纹路竟似并蒂莲开。
"姑娘好医术。"沙哑嗓音惊起夜鸦。破裟老僧从经幡后转出，递陶罐时掌心箭簇状茧痕一闪------与南市木雕店主的手茧如出一辙。云襄接过发霉的药材，嗅见陶罐内壁残留的槐花蜜香。
云襄嗅了嗅发霉的药材："大师怎知我在配烟花散？"
"二十年前，老衲见过同样的方子。"僧人撩起额发，后颈赫然有道飞檐状旧疤。云襄药杵脱手坠地，陶罐里浮沉的紫苏叶突然染上霞色——启明星坠在残塔尖，元颢的兵马已开始屠戮幸存者。云襄攥紧药杵，见老僧破裟下隐约露出飞檐状旧疤，恍若当年永宁寺塔的剪影。
七日后，云襄在塔基埋下玉簪时，发现浮土里混着人牙与箭镞。鎏金簪尾刺破食指，血珠渗进《洛阳伽蓝记》残页，正染红"永宁寺"三个小楷。有童谣随风飘来：
"烟花冷，琉璃脆，小郎拾得金箭镞..."
她浑身剧震。这分明是当年李之心教流民童子唱的安魂曲，如今却被稚子挂在嘴边当坊间小调。藏经洞内，云襄捻起蔫黄的连翘："四瓣黄花可入药，迎春六瓣只堪赏。"孩童嚼着麦饼学舌："黄花四瓣是连翘，春来采得入药香------"童谣随风飘出洞口，与元颢兵马的铁蹄声混作一团。
建明元年春，云襄在重建的伽蓝寺发现块怪碑。匠人啐着唾沫抱怨："每凿'李'字就断凿头。"她摩挲着碑文凹陷，嗅到极淡的槐花香从石缝渗出。
是夜暴雨，有人叩响医馆门扉。云襄开门的瞬间，三十年光阴倒流——门缝漏进的月光里，站着个戴斗笠的跛足僧人，掌中躺着半枚染血的杏花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