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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屠龙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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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朝明推开门，他所站着的大理石地板一直在晃。
希尔弗在成为赛博幽灵之后第一次看见了安比大学的全貌。
密密麻麻的建筑物一直延伸到这个归巢的尽头，最中间那熟悉的白塔塔尖，锋锐得好像要刺穿天空。
有学生在塔尖旁的紧急通道处夹着书奔跑，像是有什么东西追在他们后面，有人跑得太急没看路，在空气里摔了一跤，他的同伴没管他继续，他就咬着牙爬起来。
高空之上有一只巨大的灰色实心球体，从这里望去它占据了三分之一的视野，被戴森球一样的网状结构层层包裹着。
它的名字叫“肯特门球”，希尔弗知道它的内部远远比他们如今能够看见的球体要大得多得多，里面有一个空间，能够容纳下一个归巢的大小。那一层微不足道的灰色材质隔离开了这个世界与另外一个微小的世界。
当然最显眼的是高空之上那道裂口，它正在慢慢地撕裂开，内容物是粘稠的星空，就像一只慢慢睁开的眼睛，它正在试图观察所有人，这只可怖的眼睛，它的主人大概是魔鬼抑或是神明。
“突发性侵蚀，”平静而清晰的女声传来，“请各位同学们前往肯特门球处进行避难。
“重复，请各位同学们前往肯特门球处避难，肯特门球已对外来人员开放！永夜侵蚀将于十分钟后蔓延至东教学楼！教授们正在尽量延缓它的开放，等待执行官们到来，请不要慌张，快速前往肯特门球！”
“嘿，谢学弟，别愣着，”隔壁的女生已经老练地抱着书走了出来，她见谢朝明愣在那里，催促道：“如果你不熟悉去肯特门球的路，那么就跟我走，永夜可不会等你。”
谢朝明抱着希尔弗，不敢看她的脸，他默默低下了头，跟在她身后：“好的，李米学姐。”
希尔弗当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谢朝明对这个女孩有很重的好感。
他端详了一下对面那个女孩，确实是十几岁时他会喜欢的那种类型，文静，清丽，温柔，像初春原野上开出来的白花。
如果在尔斯星某个大学遇见她，也许希尔弗，不，谢朝明会拥有初恋。
他会想和这样美好的女孩多说几句话，课上偷偷看她，如果她看过来他就会迅速低下头，拿教科书遮挡住自己的脸。
最后他决定给她写一封情书来抒发自己的心意，字写得丑了就撕掉重新写，如此反复，最后通红着脸递给她。
如果她不答应，那就算了，他尊重她的想法，也接受自己的平庸与不完美。
如果她答应了，那么就很好了，他们可以像一对普通的情侣那样，下课后漫步在落叶纷飞的湖畔。或者去奶茶店点一杯喜欢的奶茶，坐在石凳上，一起讨论些有趣的事。
比方说，楼下的小猫和小狗在打架，小狗落荒而逃，又比方说，小组作业又有哪个坏家伙没有出力。
疏松平常的小事，也可以聊得很开心。
但这里是归巢。
更何况他是幽灵。
就算是在前几年，希尔弗也早已失去了正常人那样“爱”或者“被爱”的能力，那些美好的意象，他已经不渴求，因为那对于银鸦来说过于奢侈。
若将命运称为河流，那么他的河流便被一场穿越强行改道了。
余下的河道被黄沙覆盖，望向那枯竭的痕迹时，希尔弗会思索会试探，它会是如何。
会是神秘而宏大的模样吗？
会是平庸而无能的模样吗？
但最终前首席大人不得而知，因为“最初”早已离河流很远很远，远到连发源地都被遗忘，在重力的作用下，只能沿着崭新的河道继续继续奔逃下去。逝者如斯，片刻不停。
“学姐！这是什么情况？”谢朝明背着希尔弗往前跑，李米在前面看。
李米回头说：“你知道的，这一年里永夜异常猖獗，我们学校所处的归巢虽然处于主世界里部，但还是会有永夜侵蚀。”
谢朝明没听懂，还是稀里糊涂的，他还没能理解这世界的多数东西，但他应了声好。
“你这是什么走路姿势？”李米见了他插起来的手，噗嗤一声笑起来，“怎么跟在背空气一样。”
谢朝明看向背后的希尔弗，但他的姿势没有任何变化，反而手抓得更紧了些许，继续跑。
一只代码组成的手悄然摸上了谢朝明的锁骨。
恰是夏天──归巢里的气候系统是会变化的，但也仅限于春夏秋冬和雨天。此时天气有些炎热，但是四季的变换，是少数能够让希尔弗感觉到“原来我勉强还算活着呀”的设定了。
当然现在这个是错觉了。
谢朝明感觉自己背了一台空调，呲呲制冷，但很凉快。
“诶？”谢朝明有些疑惑，望向背后的幽灵。
希尔弗笑了声，双手一撑，扒紧了谢朝明的头，让自己不会掉下去，他在谢朝明的胸骨前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不用在意我，我不会掉下来。
“松手吧，没关系。”
谢朝明听他的话，缓慢松手，他怕没有双腿的幽灵会因为没有着力点而掉下来，所以还是拿手托着，但直到两只手都松开了，希尔弗还是很紧实地贴在他背上。
“看吧，”幽灵在他背后说，谢朝明刚想回复什么，就又听见了幽灵似乎很遥远的声音，“请你尽量不要暴露我的存在。”
谢朝明没说话，只是微不可查地点头。
“停。”李米在前面比划了一下。
小衰仔号进行紧急刹车，上方的乘客希尔弗像树懒一样抱紧他。
“有东西。”
李米退到墙后，谢朝明也照葫芦画瓢退到墙后。
谢朝明探出一半的眼睛去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毛茸茸的黑，他又把眼镜往眼睛靠近，发觉那其实并不是毛，带点黏糊，又细密至极。
他扫遍大脑也无法表达出材质内容。
希尔弗说：“你现在还太弱了，控制自己别去看它。”
这是一只从永夜里钻出来的怪物，永夜会侵蚀人类的精神和肉身，而它的子民们也有这样的能力。这时候的他甚至还未觉醒，看久了很容易疯掉。
再次目光下移，谢朝明瞳孔骤缩。
“呃……”他遏制住了将要攀升至喉咙的气音，希尔弗望着眼前的景象，无奈地捂住了小衰仔的眼睛。
小明上个月还是高中生，在为自己糟糕透顶的语文而唉声叹气，结果这个月就见到这种劲爆的场景了。
那黑狼有一层楼之高，硕大的狼爪下有滩令人遐想的红色，而从中探出来的手又恰好印证了糟糕透顶的遐想。
这或许曾经是谢朝明某天上课时擦肩而过的某位同学，当然现在变成同学酱了。
那只手平稳地放置在地面上，魔狼正在啃食着那人腹部长条状的灰红色器官，旁边的碎肉散落一地，就像屠夫丢弃的边角料。
至于为什么丢弃它们，原因无他。
──不好吃。
希尔弗很地狱地设想了一下：
它大爷的，这畜牲挺挑食。
这地狱般的景象确实精神污染，希尔弗几年前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今晚不要睡，和我聊聊天，”希尔弗悄悄告知小谢，“马上睡觉会对你产生很大的精神创伤。”
睡眠将加深记忆巩固，痛苦的记忆会以无意识的形式压抑到大脑内，就像炸弹一样，遭受创伤的人永远不知道它会什么时候炸开。
但在归巢这样的世界，接受创伤是需要缓慢适应的。
谢朝明被挡住了眼睛，血肉模糊的场景还映在他的视网膜上。他大脑一片空白，闷闷地点了点头。
“看着我，或者看看李米。”希尔弗说，他松开了遮住谢朝明眼睛的手，让他看向李米。
李米对这样的情形已经非常熟悉了，她进行观察后就迅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而用耳朵去听怪物的动向。
看向美好的人或事物，兴许能缓解一下恐惧感。
谢朝明的心怦怦直跳，可能是出于猎奇的心理，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去看那头魔狼和它下方被残忍撕碎的人，但还是被希尔弗的“手”遮挡住了。
──幽灵预料到了小谢接下来的行为，因此他逼迫那孩子只能看向自己或者是李米的方向。因为这种情况对于一个从未见过惨烈死亡场景的未成年人来说，实在是过于骇人。
谢朝明最终看向了希尔弗。
脊背上的人形正在不断地破碎，重组，这明明是很可怕的景象，谢朝明却察觉到了一阵久违的安心感，他一点也不怕他，否则他也不会大晚上无视那只占领他床的鬼了。
幽灵似乎很了解我，我们曾经认识吗？
谢朝明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惊恐的叫声从背后传来，谢朝明和李米猛然回首。
希尔弗皱起自己的代码眉头：“靠，见鬼。”
只见一个黄毛正跌坐在道路上，双眼瞪得像牛，裤子被茶色液体洇湿。
谢朝明认得他，这是一位脾气不怎么好的学长。
曾经，因为谢朝明穿着穷酸，那个黄毛就和身边的狐朋狗友们笑了他一阵。
“你们看这家伙怎么这么衰啊。”
“太穷酸了吧，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怎么来的。”
谢朝明脾气是好，但他也不是毫无底线的，他转过头，瞪了他们一眼：“你好，我听见了。”
几人看见他的正面，愣了愣，啧了几声。
“好吧，脸倒是长得不错，难怪能招楚少爷喜欢呢。”
在谢朝明看傻子的目光中，几人发出了奇怪的笑声，枕着手离开了。
这就是谢朝明和此人唯一的一次接触了，很不愉快，所以谢朝明很快就把他抛在了脑后。
但他没想到，在这种糟糕的情境下还会遇见那个家伙。
就在二人转头的一瞬间，狂风从他们的身侧吹过，把黄毛撞向了墙角。
在黄毛的惨叫声中，谢朝明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
是那只黑狼。
这也太快了……
他出了一身冷汗。
黄毛吓得牙齿打战，黑狼的爪子恰到好处地摁在他的头上，如猫抓老鼠那样戏弄，不让他跑，也不给他希望。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是下一堆碎肉。
“趁现在，”希尔弗拍拍谢朝明的脸说， “你应该走得动的。”
他相信无论在何时，“谢朝明”都有保持镇定的能力，哪怕是在19岁那年，希尔弗第一次前往永夜，见到比他高大百倍千倍的巨龙时，他也保持住了冷静。
第一步，举起武器，进行预估，大约三秒后抵达。
第二步，在子弹上附着他的s级技能：穿模。
第三步，扳动扳机，等待三秒。
三。
二。
一。
正中靶心，穿过石头与山丘，在千米之外的地道之下，一击必杀。
VICTORY。
──这就是屠龙者神话的开端了。
而如今，谢朝明虽然吓得有点腿软，但他确实没有像普通人那样吓得大声尖叫，也没有下意识地逃跑，而是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声音。
他能够顺利逃掉的。
希尔弗想。
毕竟无论异能是否存在于他身上，他首先都是“谢朝明”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