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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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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点,贺瑀提着两桶浑水倒进厕所,沾了一手,他没睡醒眯着眼胡乱搓了两下,接了清水往画室走,在过道上碰到色彩马老师。
男老师总跟话多男同学关系好,见贺瑀来打水,又惊讶又好笑:“你不是一桶水用一周吗?哦哟!怎么手里还有一桶!?”
贺瑀笑了两声,刚睡醒脑子还没通,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在马老师只是随便搭个话,他敷衍两句就走。
贺瑀往画室内走时水溅了出去,他不由低头看水桶,只注意到手稍微往上抬了点。
这下就出事了,迎面撞上一个女同学。
一声碰撞,女生叫了一下,水撒了一地。
“我靠!怎么了。”画室里同学们觉瞬间就醒了,包括贺瑀。
他看着眼前女生湿了半身的衣服,用身体挡住路过人的视线,“我靠!对不起,你没事吧,你先去换个衣服,衣服钱我赔你。”
……
半小时后,办公室外。
贺瑀懒散地靠在外面墙上,偶尔能听到对面关着门空教室的抽泣声,身后办公室老师正在和胡微懿家长打电话。
“你们做家长的要关注一下孩子吧?”
……
“不是说送到我们这我们什么都管,学生很多我们不可能每个人都事事周到。”
被贺瑀撞到的胡微懿不知为何哭得停不下来,老师来了也一句话不说之闷着哭,贺瑀说什么人也不听,只能站在外边。
啧,真麻烦,连家长都不管了,他能走了吗?
文芭乐也被老师喊来了,因为那个人被问是不是被欺负时,她期期艾艾说了文芭乐的名字。
于是文芭乐像个小动物一样小跑过来,问到底怎么回事,贺瑀把情况说了一遍。
“诶,你要干什么?”眼看文芭乐要往胡微懿房间走,贺瑀一把抓住她。
文芭乐理所应当道,“跟胡微懿聊聊啊!”
“你怎么聊?她不愿意跟任何人交流,她爸妈都不想管。”贺瑀意思是不想管了,反正跟他没关系。
文芭乐不认同道:“正是因为这样,才必须要管啊!”
两人对峙。
文芭乐忽然想到什么,随后认真跟贺瑀讲:“你别害怕!我没有怪你,我知道这个感觉,明明是帮我忙,给我倒水然后出事了,你别怕,我……试试,我家以前出现过这种问题,我试试。”
你别怕?
贺瑀忽然一怔。
明明只是个遇到危险只会像猫崽子一样哈气的人。
文芭乐不知道贺瑀心里想的什么,说完后就进办公室和老师交涉,又走到空教室的窗户看胡微懿的情况,不知道看到什么,随后跑走,回来时拿了个医药包。
她还举起来解释:“刘秦秦的,我借了一下,这个女生可能出了点状况,我跟老师说让我去尝试交流一下,那我进去咯?”
都准备好了,他能说什么呢?
文芭乐推门前停顿了一下才推门进去,她忽然坚定又高大。
有些时候,有些人,不被任何人看见,哪怕最亲近的人也会像外人一样伤害他们。及时被看见,也是漠视,轻视。
屋内空荡寂静,是舞蹈室,夏天清晨的阳光落到文芭乐脚边。
胡微懿坐在椅子上抱着腿,刘海都湿了,头发乱糟糟,她焦虑地挠着手臂。
血液滴落,手臂被一把抓住,她停下手,抬头撞进文芭乐的目光中。
文芭乐走近的脚步轻盈,声音很温柔:“我可以给你上药吗?”
在胡微懿的默许下,文芭乐妥帖地给她上好药,轻轻包扎好。
近十分钟的沉默,文芭乐蹲在胡微懿身边看着她,胡微懿无法忽视她的视线,正要说点什么,文芭乐终于开口了。
“可以跟我说说你发生了什么吗?”
听到此话,胡微懿回避地转过头,文芭乐等了许久都等不到答案,再次尝试了两次,无果后,声音缓缓如潺水。
“我表姐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当时心理医生让我们接受她,倾听。我可以听听你的声音吗?”
文芭乐得不到答案也很耐心,隔了一会又问了一遍。
“我讨厌你,文芭乐,我讨厌你和刘秦秦,还有贺瑀。”胡微懿开口了,抓紧手下的衣服。
空气骤然稀薄起来,文芭乐低着头沉默,好久才重新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讨厌我,但是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呢?或许你不能改变我们,但是你可以不在乎我们,胡微懿,我注意过你,你画画成绩很好。”
文芭乐握着她的手,尽管胡微懿死死盯着她也没生怯。
听到夸赞胡微懿哭了起来,她捂住脸,文芭乐耐心给她递纸,等她哭完。
没关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会亲自和老师说,你在这好好待着,我等会来接你回去。你成绩很好,高考完你会上很好的学校遇到很好的人。你也不用担心贺瑀,我会跟他好好说的,他能理解的。
咔哒——
门关上,文芭乐提着医药包往前一步,松懈了脚一软,被人给抱着托住才没掉下去。
文芭乐歇了一会才红着脸推开他。被人听到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贺瑀还对她笑。
文芭乐失去了刚刚温柔又强大的气质,小女生气地将医药包往贺瑀怀里毫不客气一塞,“我要跟马老师说一声,到时候我把胡微懿带出来,你跟人家诚恳道个歉。”
听到此话贺瑀瞬间皱了眉:“我道过了,还塞了钱。”
文芭乐叹了口气:“照顾一下别人吧。”
贺瑀还要说什么,文芭乐一脸你要是说“我照顾她谁来照顾我”的无赖话你就完了的表情。
贺瑀知道她长得好,眼睛却不受控制盯着她又长又密的睫毛看,发红的嘴唇。
贺瑀忽然无话可说,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昂。”
最后还是道歉了。
第二天贺瑀中午被家里人接出去,和父亲和大哥一起吃饭。
窗外车水马龙,安静的餐厅。
大哥还有工作便先走了,桌上只留下沉默的父子,若不是长相有几分相似,只当是拼座的陌生人。
他们沉默着,他们总是话不投半句多。
人们总坚信自己的理想,并将思想的压力放在自己或孩子身上,从而爆发冲突。
冲突是彼此对立,相互矛盾的两股力量,看上去人类似乎天生拥有追求二元对立的特性,天使与魔鬼,前卫与落后,好与坏,对与错——
还是最后贺爸先说话:“最近老师跟我讲你有进步,我看了你的话,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你走美术,跟你爸一样有什么不好,非要走没有路径的音乐,你又不是贝多芬。
贺瑀脑子重新浮现出这句话,严厉的不容置疑的。
他嗤笑一声,嘲讽地声音刺痛了常年受人追捧的系院长。
这一声笑跟之前无数次争吵的开始一样,贺爸脸色一变,出现了条件反射,立马摆出防御姿势,甚至提前准备攻击。
贺爸瞬间就严肃了起来,摆出家里大男人的架子:“差不多了哈,很多孩子想要这样的家庭都没有,让你进最好的班,考好了还有奖励,带你你出来透气,你有什么不满意?”
果然还是不应该出来的。
贺瑀散漫靠在椅子上,不紧不慢道:“你满意完了吗?这么满意,你来当儿子,参加集训,我管你行不行?”
哐当,桌子被拍,贺瑀看见一张狰狞的脸。
“贺瑀!你敢这么跟你老子说话!”
贺瑀收敛了笑,起身,“哈,对不起——我回去了,其实这顿饭你可以不跟我吃,跟你那么些捧你的那些学生吃就行。”
说完他便离开,坐上回画室的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不知有什么毛病,不开空调,硬是说要吹自然风,贺瑀没心情跟他吵。
热风吹得贺瑀心中沉甸甸的,压得喘不过气。
今天吃饭是大哥想让他跟贺爸缓和关系,可惜又搞砸了。
在外人看来,贺家夫妇虽然离婚,各有所长,孩子不愁吃喝资源。
可在贺瑀眼里,他们不过是自恋,强人所难的讨厌鬼。
机构的过道黑暗,他走近画室,正是课间时间,暖光泄下的画室内吵吵嚷嚷的,松散的气氛让人精神轻松。
画室里人大半都跑去吃夜宵,索性文芭乐还在。
得救了。
他这样想。
看见她的那一刻,贺瑀紧绷的神经和身体不自主地轻松,连毛孔都张开了。
文芭乐今天穿了件灰色调的绿色露臂上衣,露出白皙的胳膊,莲藕一般。
她不算瘦,脸圆圆的,眼睛也是,手臂也是。
笑起来极具亲和力,跟她在一起时,说话时,无论何时。
总觉得,很可爱。
他没急着靠近。
文芭乐被胡微懿唤了名字,抬起头表情有几分茫然。
胡微懿对她说话时很不自然,想来是第一次这样:“生日快乐啊!不好意思刚刚才知道,给你的牛奶。”
少女露出别无二致的可爱笑脸,似乎不管是谁都展现相同的温柔。
“谢谢你胡微懿!”
刘秦秦站在文芭乐身旁,文芭乐坐在椅子上,刘秦秦便将手搭在她身上,笑着问,“贺瑀呢?”
文芭乐的声音带着不太高兴的情愫,嘟囔:“谁知道他啊!”
刘秦秦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今天生日,他不陪你啊?”
“什么陪不陪的,我没告诉他。”靠近的少年脚步一停,目光沉沉盯着文芭乐的低马尾。
刘秦秦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一愣,“啊?为什么不告诉他。”
文芭乐含糊:“为什么要告诉他啊……”
贺瑀叫住了她。
“文芭乐。”
文芭乐僵硬回头,贺瑀说不清楚自己什么情绪,他走近后一只手抓住文芭乐的胳膊,微微收紧。
只是一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沉。
“你生日,为什么不告诉我?”
刘秦秦提前退出两人的战场,留足了空间。
贺瑀另一只手手撑在文芭乐椅子上,手能摸到柔软的黑发。
文芭乐有说坏话被正主抓到的尴尬,实话实说道:“我怕你有负担吧,告诉你我生日不就是讨要生日礼物了?而且又没提前跟你说。”
“文芭乐。”
“好了好了,别攥着我了,手好痛,对不起嘛,但我真不是不把你当朋友!”
贺瑀不理他。
文芭乐声音有点委屈,“怎么我生日还要哄你啊?”
贺瑀不说话。
“别生气啊!你是不是今天不高兴?”
贺瑀转身离开。
“诶,贺瑀!”
怎么生气了?
文芭乐被他整懵了,等到追出去时已经晚了。没找到贺瑀,上课铃又响了,只能回去。
上课时速写老师还说他怎么还不回来。
总不至于这么一件小事生她气吧?算了,好好跟他道个歉吧。
就这样,文芭乐给贺瑀发了几条信息,在画室等到十一点都没等到人。
她收拾好东西离开画室。
文芭乐出画室玄关,正想关灯关门。
黑暗楼道的尽头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唤了她的名字。
“文芭乐!”
贺瑀走近,抱着沉重的48色80ml颜料盒和印着logo包装精致的纸盒子?
少年喘着粗气,带着身上薄荷味的沐浴露味道,扑到文芭乐脸上,她眯了眯眼。
贺瑀穿着较为正式的衬衫和长裤,扯了扯勒紧的领口,喉结在硬挺的白衬衫里滚动,文芭乐看见他从额头下滑的汗珠。
她掏出纸,伸手要去擦。
贺瑀慌忙后退两步,后背重重抵在冰凉的墙上。
文芭乐愣了一下,贺瑀喉结又动了动,试图扯出个笑容,却只扯出嘴角僵硬的弧度。发梢滴落的汗珠滚进衣领,他却恍若未觉,只是直勾勾盯着她,连眨眼都显得笨拙。
“你,跟我一块进来吧。”
文芭乐嗯了一声,跟着贺瑀回到画室,贺瑀将颜料放到她画板下面。
一声沉重的闷响,贺瑀又把纸盒子拿起来,在她面前打开。
麻面料,质感柔软,颜色偏灰,是藕粉色的露臂上衣和绿矾色裙裤。
文芭乐顿时哑口无言,期期艾艾道:“你,怎么还是给我礼物了?”
"你......"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别扭地侧过脸,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顺路买的,不要拉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今天怎么突然……我有点不习惯。”
“不贵,实用为主,收下吧。”
太生疏了,他应该露出完美的笑,再有两三分随便,然后说两句好听话,什么专门给你买的,感觉跟你很配。
但是他没有说,只是在文芭乐收下后直勾勾盯着她,说了句回去吧,然后站在原地看着文芭乐抱着盒子,奇怪地一步三回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