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雪夜 ...
-
李秋旭觉得这几天宋舒勉有点怪怪的。
早上一起走的时候总能看见他目光躲闪，小心翼翼地偷看自己。
刚开始本来还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东西，但摸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问宋舒勉对方也只说没事，一副惨不忍睹的呆样。
李秋旭见宋舒勉不说，只当他又犯病。
自从有事没事打开朋友圈就看见宋舒勉又在犯蠢之后，李秋旭就对宋舒勉的神奇脑回路接受良好。
都说他因为写东西需要灵感所以想法总是比普通人活跃，现在看来在宋舒勉面前还是略逊一筹。
宋舒勉也奇怪为什么李秋旭完全没反应，不知道李秋旭真的没看见还是懒得跟他对峙，忐忑了好几天，每天早上走在一块都几乎想同手同脚。
一连好几天都是如此。
他暗暗观察李秋旭的神色，又不敢直接开口自爆，心里叫苦不迭。
不过好就好在那条视频是晚上拍的，像素本来多少就有些受限，李秋旭又只出现了一两秒，也没有清晰的正脸。那晚正好李秋旭神色也不似平常，所以即便是见过李秋旭的人也没有把他跟网上爆火的神颜小哥联系到一起。
如今网络发达，隔几天就会涌现几个好看的俊男靓女，一直没人认领小哥的身份，网友们对着那一两秒惊为天人的视频狂欢了几天，也就没了兴趣。
没几天这事儿就渐渐平息了热度。
从头到尾李秋旭都没刷到那视频。
宋舒勉自觉逃过一劫，暗自松了口气。
他之前应下的路演也在紧锣密鼓地排练。
宋舒勉大学在的舞蹈社团在济市小有名气，不少商场办节庆活动都会邀请他们来表演，这次也是这样，给一个连锁商场开业晚会跳开场。
本来就是被搬来临时救场，满打满算左不过也就一周的排练时间，所以最近宋舒勉下了班就跟学弟们泡在练习室。
从大学毕业之后就很少有这种机会，宋舒勉倒是挺享受的，练起来多少有点不死不休的意思。
严以律己的同时也毫不留情地拉练其他人。
又是从头到尾跳了一遍走位，宋舒勉的学弟首先败下阵来，音乐一停郑承清就腿一软瘫倒在地。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都是满脸疲累，衣服被汗水洇湿，躺在地上平复着呼吸。
宋舒勉撩起T恤擦了把脸上的汗珠，伸出脚在郑承清屁股上踢了两脚。
“你体力怎么还是这么差。”宋舒勉一脸恨铁不成钢。
郑承清叫苦不迭。
他真是恨这些天赋怪，不住哀嚎，“学长，您老人家神一般的体力真不是我等凡人能碰瓷的。”
其他人见状都忙不迭点头附和。
跳不动也没办法，宋舒勉哂笑：“那休息会吧。”
说完自己率先走到角落从外套里掏出手机，随便找了块地儿盘腿一坐。
刚刚不过是借坡下驴，就算这帮小孩不吵着要休息他也准备停了。
原因无他，耶耶兔还有三分钟开预售。
宋舒勉这次势在必得。
非了那么久了也该轮到他抢到一次了吧！
盯着倒计时，宋舒勉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手指在抢购页面的购买键上悬停，蓄势待发。
3，2，1
时间准时跳转到北京时间20：00，宋舒勉点击屏幕的手忍不住颤抖。
页面卡顿一瞬，自动刷新后预售页变灰，冰冷的缀着售罄。
宋舒勉闭上眼睛，缓缓吐出刚刚就憋着在胸口处不上不下的那口气，道心破碎。
片刻后拼捡起破碎的良心，冷酷无比地起身把躺在地上的人挨个踹起来。
那一天，郑承清神情恍惚，麻木间恍若看见魔头降世为祸人间，回学校的路上跟同样面如死灰的同学相互搀扶，忍着腿软在心里痛哭。
宋舒勉练的痛快，没抢到耶耶兔的苦闷也随着汗水一同被留在练习室里。
路过便利店，心情大好地晃进去给自己选购了一大兜爱吃的膨化食品。
买完出来，发现泼墨似的夜开始洋洋洒洒飘起几点细雪。
幸亏今天在夹克里套了的连帽卫衣，宋舒勉暗自庆幸，把帽子拉到头上，掏出手机把自己框进皎皎雪夜里，拍下一张见牙不见眼的笑。
他垂下眼帘抱着手机捣鼓片刻，随后收起手机冲进雪里。
李秋旭坐在出租车上，神色黯然。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雪，搅乱李秋旭故作安然的思绪。
每年的今天他都忍不住去脑海深处封印着的那段晦暗记忆里去发掘二十年前那个冰冷的夜晚。
是不是也是无情飘着雪的？
还是挂着圆月？
云有几朵，星星又有几颗？
闭上眼睛，却只想起脸庞关不住阀门一般的湿润，听见歇斯底里的女声。
那声音很朦胧，云遮雾罩。
二十年来从未听清，但也足够让他在无数个夜晚惊醒，手脚冰凉。
李秋旭紧紧抱着怀里的双肩包，包和自己黑色的大衣上抹着几簇裹着焦味儿的灰白，他似乎还能感受到火焰跳动的温热。
越想越颤抖，像是冬夜刺骨的风透过关不紧的车门吹进衣领。
——近乎残忍的精神凌迟，二十年来从未停止。
李秋旭猝然打了个冷颤，他不想再被扯进冰冷无措的记忆里，于是掏出手机来看，强迫自己扯开思绪。
习惯性地打开怕朋友圈刷了一圈，一向不在朋友圈发自己照片的宋舒勉突然发了自拍。
照片里的人在笑。
这种笑容在李秋旭对宋舒勉记忆里很常见，熟悉感让李秋旭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指尖渐渐回温。
还好，自己与这个世界尚有链接。
他在这张照片下按上一个赞，随即两个小时前发布的一条纯文字跳进他眼里。
片刻后，李秋旭在好友列表里找到李咨的名字，点进去，按下第一个字母。
宋舒勉爬上最后一等台阶的脚步一顿，心跳蓦地空了一拍。
月光倒是更亮了，却再看不见云的痕迹，细细的雪粒松散地飘着，今夜无风，飘不进走廊的栏杆，落不到门前烫金出入平安的地垫上，却被一直细长白皙的手截胡，被温热的掌心融化成水。
李秋旭伸着手越过栏杆，许是听见了宋舒勉的脚步声，扭过头看他。
目光划破夜色落在那顶被雪花濡湿的灰色卫衣帽子上，脸上流露出极细微的茫然，唇角却在下一刻勾起来。
他收回目光，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一声疲惫的叹息隐没在簌簌的雪声里。
宋舒勉终于听见大脑的指令，机械地走到李秋旭身边，也伸手去接落下的雪，眼睛却看向李秋旭。
两人鼻息间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黑夜碰撞，李秋旭垂下眼帘，睫毛轻颤。
“宋舒勉，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淋雪。”
宋舒勉觉得自己几乎要疯了，他屏住呼吸，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盘旋。
他不说话，却脑子一热，扯过李秋旭的手腕，急促地朝楼上跑去。
他们两个住七楼，是这个老房子的顶层，但再往上还有个没有归属的天台。物业怕出事，锁了去天台的铁门。但宋舒勉为了跳舞，自己偷偷配了钥匙。
于是在这个雪夜，他跟李秋旭坐在天台边上，看着老城区算不上繁忙的车流，分享着同一兜零食。
李秋旭从袋子里挑挑拣拣，摸出一小包啤酒。
四罐装的小包分享装，在冬天的室外摸着格外冰手。
李秋旭用手指戳开塑封，自己给自己起了一罐，抱膝啜饮起来。他其实不会喝酒，啤酒苦涩棉柔的气泡在口腔中炸开，惹得李秋旭有点干呕，眉头轻轻拧出一个疙瘩，眼角沁出点泪水。
宋舒勉看他这样，叹了口气，也开了一罐陪他，自说自话，“你知道吗李秋旭，我今年又没抢到耶耶兔圣诞限定。”
李秋旭嗯了一声，口中溢出一丝轻笑，提起铝罐自顾喝了一口，“看到你朋友圈了。”
“其实我已经习惯了。”宋舒勉无所谓地耸耸肩，朝李秋旭举杯，“干杯。”
李秋旭懒懒地跟他碰了下，随口问道，“很喜欢吗？”
宋舒勉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突然问这个问题的因果，但白净的脸上只有淡淡的酒意和平静无波的一潭死水。
“挺喜欢的，今年的限定有个麋鹿的小帽子。”宋舒勉想了想，笑了，没拿酒罐的手向后一撑，“大家都挺想收藏一只的。”
李秋旭点头，不再开口。
他觉得脑袋有点晕乎乎的，像是踩在云彩上，突然哼起歌来。一段没有歌词的旋律，诞生在刚刚被拉着跑上天台的踉跄之间，轻轻的，成调不成句。
雪花还在轻轻飘着，毛茸茸地落了李秋旭满身。
李秋旭轻轻哼着。
把铮铮的不甘和寂寞唱给天地，流淌进湿冷的空气间，盘旋成宋舒勉心跳的声音。
好熟悉的感觉。
面前男人抱双膝迷茫的样子逐渐和七年前那个在舞室孤独的自己渐渐重叠。
李秋旭，你也有迷茫的时候吗？
你在无助什么呢？
哼着哼着，歌声的主人却停了下来，他把手里的啤酒放到一旁的地上，吹了半天的风这会后知后觉雪夜的寒冷，打了个激灵，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想从冰透了的布料之间汲取一点温暖。
李秋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泪突然骨碌碌地滚下来，隐没进衣服的布料之中，跟雪渍一同留下深色的痕印，他被酒精吞噬的大脑有点迷蒙，吸了吸鼻子，将头埋进臂弯。
“抱歉。”
李秋旭声音闷闷的，被冬天厚重的衣服吞没。
松散的发丝随着他埋首的动作披散开来，于是他瘦弱的肩头也就被这片黑色的瀑布吞没。
宋舒勉看不见他的神色，喉咙却不由地发紧，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绷感惹得他头皮都在发麻。
手掌一撑地，宋舒勉站起来。
安静。
太安静了。
这种陌生的情绪突然席卷了他全身的经脉。
在零下十几度的雪夜，宋舒勉感受到一股滚烫的炽热，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李秋旭的身上。
“李秋旭，你在难过吗？”
肩上蓦地一重，寒意突然被皮夹克隔绝在外，李秋旭嗅到淡淡的皮革味，扬起脸，泪水比笑意先从水汪汪的双眼中挤出来。
扬起脖子的动作暴露了太多的暧昧，宋舒勉看见男人白的反光的脖颈，脆弱的喉结。
还有藏在颈侧的一颗小痣。
宋舒勉动作一顿，指尖不小心扫过那点黑，惹得李秋旭喉结上下滚动。
太近了，近到能听见李秋旭的呼吸声。
宋舒勉指尖合在一起轻捻了几下，将李秋旭被雪水打湿又压在自己外套之下的长发轻轻勾出来。
他没谈过恋爱，更不知道该怎么整理长发，动作有些笨拙，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弄疼了面前的人。
做完这一切，他盘腿在李秋旭对面坐下，拿起李秋旭的酒罐跟自己的磕了一下。
“李秋旭，你就是在难过对吗？”
这是一种带着疑问的肯定，钻进李秋旭浑浊的思绪，迷蒙喑哑的心底天光大亮。
荒诞的风灌进冰凉的啤酒铝罐，相顾无言的静默被藏进溏心的月亮。
在雪落下的瞬间，有人听见蝴蝶扇动翅膀，裹着鼻音的嘶哑跟心跳声在这一刻重合。
“对。”李秋旭对上宋舒勉闪烁着明亮的双眸，笑了，重新哼起难过的歌。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雪夜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