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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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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嫣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出事的人却并非葛大夫。
话说那陈惜听闻店小二的一席话,便也顾不得尴尬不尴尬,风风火火忙往衙门赶,两坛酒还没浇下闲愁,全化作了满头大汗。
段云霓一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还是个弱女子,究竟是怎么惊动了京兆尹的?
案子是昨日当堂审理的,凑热闹的如潮水般趋之若鹜地赶来围观,又如退潮般看过瘾就走,此刻衙门口只留下一个跪着的身影。
那身影形单影只,很是单薄,脆弱但倔强,像道边儿最卑微的苇草。
陈惜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正是沈卿尘!
他还没来及叫人,就见那一直跪得笔挺的人像一片离枝的叶子,零落在地。
陈惜慌忙上前扶人。
原来是那日来东篱客栈闹事的大汉告了段云霓,不知怎的,官府竟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抓了,还未陈情,先将段云霓拖着打了二十大板。
打板子都是有讲究的,打的部位和力道不同,效果天差地别。
若只是略施惩戒,或是针对白翎那样身强体壮的高手,来个二三十板子皮肉疼上个几天也便无甚大碍。
但官府这回却像下了黑手,明知那段云霓是弱女子,竟心黑手狠,碗口粗的实木板子在人身上发出残酷的重击声。
好似打的不是活人好肉,而是木桶中的年糕、被拆好肉的牲畜。
殷红的血迹顺着腰间蜿蜒至尘土飞扬的地面,疼痛撕扯着她几近崩溃的神经,她流的汗比流的血还要多。
但一共二十下整的板子,她竟不曾发出过一声痛苦的哀嚎。
反倒是看热闹的人声鼎沸、大呼小叫,有的还直呼恐怖,问身边人挨打的莫不是个哑巴?
沈卿尘听了这话当场吐出血沫。他知是为何。
每一下□□承受闷棍的沉重声响,都像是打在他身上一样,他的身体随之激灵地发颤。
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那声音是她。
官府将段云霓判为不守妇道的泼妇,因其当众辱骂男子被关押候审。
早些年大梁确实有这种残酷的律法规矩,但后来随着季夏灼参军,并且权势一发不可收拾,谁敢在这位面前提什么男女尊卑?除非不想要脑袋了。
季夏灼本就无意当什么沽名钓誉的君子,谁说得不顺耳便会立马招致惨烈的报复,期间不会耽搁多于半日,比内阁处理政务的效率还高。于是自然而然帮主同僚们改掉了嘴贱的毛病。
所谓上行下效,这些针对女子的糟粕旧俗,也就在人们心中心照不宣地落寞了。
虽说社会分工还不容女子,但这般毫无缘由的殴打惩处却十分不合时宜。
陈惜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不合时宜地躲起来当缩头乌龟,竟误了事,造成这般后果!
沈卿尘醒来后才被葛大夫喂了些药,便又要去衙门口死跪。
陈惜拦不住,季夏灼和褚嫣又不在,他只好自作主张潜入牢狱救人。
是夜,陈惜身着夜行衣,神不知鬼不觉绕过守卫。
晦暗的地牢,弥漫霉烂的气味,陈惜估摸着此刻是子时,须在一刻钟内将人带走,方不至于惊动了衙门。
踏入天机阁,便是半个不知日月的道仙,他暗暗自嘲,不知什么时候,他也过上看点儿的日子了。
这京城当真不能久居。
他身如疾风,掠过之处偶有两壁的火光随之猛然摇曳又恢复常态。
远远看到浑身狼狈的段云霓,他来不及惊喜,只听还又另一人说话的声音,他只得急忙隐身藏起来。
“我再问最后一遍,那东西在哪儿?”这声音阴狠可怖,仿佛恨不得把人吞吃入腹。
段云霓的脖子被掐住,她虚弱极了,气若游丝地说,“我、不知道……什么、遗……诏……”
那人仿佛因愤怒将人掐得更紧了。
陈惜心里十分焦急,一个没稳住发出了一点声响。
那个黑衣人同他一样也戴了面罩,猛然回头喝道,“什么人!”
既然已经被发现,就没有再装下去的道理,陈惜稳稳走来,每一步眼里都多添一丝冷意,“你不必管我是谁,今日既然遇着了本大爷,你就必须死!”
话音未落他已然出了杀招,纵观整个武林,他不能说是数一数二,但七成的人都是不敢同他交手的。因而陈惜不动则已,一出手便是为了取对方的性命!
然而这个黑衣人竟能和他不相上下,陈惜骇然一惊!
师傅曾告诉过他,出门能不出手就不要出手,若遇到了不得不动手的时候,打不过他的人太多不足为惧,但若是遇着与他过招而不占下风的,一定要小心!
这话看似是句没用的废话,但意思却是说,以他的身手若是他都不能立马解决的人,大概率不是武林榜上有名的人,更大的概率的暗中从不出手的高手,这种看不见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陈惜记起师傅所言,不好恋战,但此刻又不得不战。
陈惜脖颈差分毫就将血溅三尺,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
黑衣人的手腕也被他划伤,但他知道这也许并不是这位的全部实力,于是陈惜从怀中掏出一只信号弹。
黑衣人笑道,“你想找谁来帮你?这可是牢狱。”
陈惜孑然一身,当然知道唤不来人,但他也笑了,“当然是请官爷!”
随即那信号弹冲过长长的回廊开始乍响,打着盹的狱卒都被惊动了,天子脚下的京城守卫总要多一点的,一会儿便有很多脚步声向这边涌来。
“再不走,你我都会被发现!”陈惜说完,对方默不作声似是认同,两人一前一后跳窗离开。
营救失败后,陈惜更是心乱如麻,那个功夫了得的对手究竟是什么人?段云霓不可能惹来这么大的仇家,所以大概率是冲季夏灼来的,然而她人不在京城,他这里一丝头绪也没有。
但他已知那黑衣人的存在,并且很可能今夜也会再来,绝不能让段云霓在狱中久留。
他想到所有能找的人中,只有一个。
闵王府,还是和他不辞而别时一样安静。
陈惜换了身简单的素袍,便摸上了书房了房梁。
最深层的那排,前后书册仍是一样的倾斜角度和摆放方向。
用手一摸,长久的浮灰还在。
他终于放下心来,自从昨夜遇着那人他难得心神不宁,等这回捞一把友人,他一定老老实实回去闭关几年。
不知道他大哥怎么样,他不在的时候没再头痛吧?不过他们本就萍水相逢,再过个几天八成就忘了。
人事本就如此,如草木一秋,在京城冒了头,秋风一起,也该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
等过了卯时就去求他。
陈惜为着打发时间随意抽了两本册子,但根本看不下去。
“回来了?”
寂静的清晨被耳边突如其来的人语打破。
其实这声音原本就是不急不徐、沉稳和缓的,即使夜深人静听了也不觉得突兀。
但陈惜却应激地周身紧绷,连退数步,犹如昨夜难以招架的交手。
“程大哥?”
陈惜看着程子文茫然的神情和不自然又无奈收回的手,负疚地收起戒心,“你这么早便醒了吗?可还犯了头痛?”
程子文温和地笑笑,“无妨,看到你就好了许多。”他后一句说得很轻,仿佛罩着一种淡淡的哀伤。
“我……”陈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跟着难过,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半晌才道,“你会怪我吗?”
程子文摸摸他的头,“又说孩子话——你的房间每日都有人打扫,以为你不告而别了,想给你的蜜饯还没来得及送出手,你还要么?”
陈惜接过包装精巧的小包,飞快拿出一颗放进嘴里,甜滋滋地在口中化开。
很甜。他莫名有点委屈,被一个人挂记着的感觉格外不习惯,仿佛自己也跟着成了尘世的一颗沙,哪怕随风起起伏伏,但风停后还是要落在踏实的地面上。
但也不讨厌。
陈惜离得近些,开始说正事,“大哥,我有个朋友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被冤枉入了狱,那群无良酷吏快要折磨死她了……”
“我年少体弱,一个人在京城举目无亲,除了你我想不到谁可以帮我了!”
陈惜缩缩肩膀想表现得再弱不禁风点,突然眼前一阵眩晕。
他心下骇然,不记得昨夜什么时候中过招!
身体软成了棉花,勉强调动全部内力挣得一线清明,最后看到的竟是程子文定定望着他的眼睛,沉静如深渊,却含着隐隐的疯狂。
而他的手腕上,赫然是一道血痕!
“你……是你……”
陈惜直直倒进他怀里。
此刻,程子文脸上毫无笑意,略显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陈惜特意穿了高领遮起来的颈间红痕。
他指尖用了力道,昏厥的陈惜痛得皱了眉,但并无苏醒的迹象。
手里的蜜饯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