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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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摆在店里角落那张收拾干净的方桌上。靳母特意多炒了两个菜：油光锃亮、裹着浓郁酱汁的糖醋小排；金黄蓬松、点缀着翠绿葱花的番茄炒蛋；酸辣爽脆的醋溜土豆丝；酸甜可口的糖醋大虾；还有一大碗飘着蛋花和紫菜碎、热气腾腾的紫菜蛋花汤。
都是最寻常的家常菜，却在暖黄的灯光下蒸腾着诱人食欲的香气，充满了家的踏实感。安耀捧着白瓷碗，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盘色泽诱人的糖醋排骨上，像只被美食勾住了魂的小馋猫。靳母看在眼里，笑眯眯地夹了一块最大的、裹满酱汁的排骨放到他碗里：“多吃点肉！看你瘦的，这胳膊腿儿细得，阿姨看着都心疼，风一大真怕把你吹跑了！”
安耀小口小口地吃着排骨，酱汁沾了一点在嘴角，他伸出舌尖舔掉，动作带着点孩子气。吃到一半时，他的筷子却停了下来——碗里还躺着靳母刚刚热情夹给他的一只红通通、油亮亮的大虾。他盯着那只虾看了好一会儿，筷子尖犹豫地动了动，最终还是绕开了它，默默夹了一筷子旁边的土豆丝。
这一幕细微的迟疑，没能逃过旁边靳东泽的眼睛。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动声色地把那盘糖醋大虾端起来，放到了自己面前。
安耀正低头小口喝着碗里鲜美的紫菜汤，忽然感觉自己的碗沿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他疑惑地低头，只见自己的米饭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堆白白嫩嫩、剥得干干净净的虾仁。他惊讶地抬起头，正好撞见靳东泽剥虾的动作——少年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他捏住虾头利落地一拧，再顺着虾壳的纹理灵巧地一剥、一抽，一个完整的、Q弹的虾仁就落在了他手边的空盘子里。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熟能生巧的利落，一看就是做惯了的。
“我妈爱吃这个，嫌剥壳麻烦。”靳东泽头也没抬，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语气平淡地解释。他把刚剥好的几只虾仁分了一半到靳母碗里，“正好我不爱吃虾，但是我手痒爱剥壳，剥了就一起吃呗。” 他刻意避开了安耀的目光，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务事。
安耀的心跳，就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紧接着便是一阵密集的狂跳。他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笨拙地想剥虾，未处理好的锋利的虾壳边缘狠狠划破了手指，鲜红的血珠滴落在雪白的桌布上，晕开一朵难看又刺目的花。保姆阿姨惊慌，父亲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母亲的惊呼，让他从此对带壳的虾产生了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和畏惧。此刻，看着碗里那堆洁白如玉、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虾仁，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温暖和酸涩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直冲眼眶。他悄悄侧过身，凑近靳东泽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带着西瓜的清甜拂过对方的耳廓，声音轻得几乎只有气音：“……谢谢。”
那温热的、带着甜味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耳廓，让靳东泽刚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和热度“噌”地一下又蹿了上来。他含糊地“嗯”了一声，迅速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只是那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的红晕，却彻底出卖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晚饭后，靳东泽主动收拾碗筷。厨房里，水龙头哗啦啦地流着水，他站在水池边，机械地冲洗着碗碟上的油污，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客厅里传来的每一个细微声响。安耀正和靳母轻声聊着天，声音软糯，偶尔会被靳母爽朗的笑声打断。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变小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温柔地敲打着窗台的铁皮檐，发出细碎而规律的声响，像催眠的鼓点。
“妈，”靳东泽擦干手从厨房出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我今晚不去晚自习了。雨小了，我先送安耀回家。”他语气自然，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靳母挥挥手，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去吧去吧，路上小心点，看着点车。书包就别背了，放这儿明天再来拿！”
“嗯。”靳东泽应了一声，拿起靠在墙边的伞，目光转向安耀。走到门口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转身又噔噔噔跑上了阁楼。下来时，手里多了一件灰色薄款运动外套。“披上，”他把外套塞给安耀，“刚下完雨，晚上风凉。”
安耀顺从地接过外套穿上。衣服太大了，衣摆几乎盖到了他的膝盖，袖子长得完全盖住了他的手掌，他只好把手指蜷缩在长长的袖筒里，只露出一点点指尖，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偷穿了大人衣服、显得格外稚气的小熊。
“你家住哪里？”靳东泽推开门，一股雨后清冽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
“云兮苑。”安耀小声回答。
“嗯，不远。”靳东泽撑开伞，很自然地侧身让安耀走到伞下，“走吧。”说完，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牵住了安耀那缩在长长袖筒里的手腕，带着他走进了朦胧的雨雾里。走了几步，他似乎才意识到这个动作的亲密和突兀，手腕微微僵硬了一下，最终还是若无其事地、悄悄地松开了手，只是伞依旧稳稳地罩在安耀头顶上方。
雨后的街道被彻底清洗过，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草和湿润的柏油马路混合的清新气息，深深吸一口，沁人心脾。昏黄的路灯光晕里，细如牛毛的雨丝像无数飞舞的金粉，无声地飘落。街边的小吃摊陆续支起了防雨的塑料棚，昏黄的灯泡亮起。炒面在铁板上“滋啦”作响的油爆声，混合着麻辣烫锅里翻滚的、浓郁辛香的气息，在潮湿的空气中霸道地弥漫开来。
刚下班的上班族行色匆匆，公文包的一角被雨水打湿，留下深色的印记；一对年轻的情侣挤在一把小小的伞下，女孩的头亲密地靠在男孩肩上，两人脚步缓慢，享受着这雨后的漫步时光；一个卖水果的大爷正忙着收摊，一个红彤彤的苹果从筐边滚落，“咚”地一声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又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真好啊。
安耀看着眼前这平凡却充满烟火气的一幕幕，心里悄悄地想。旁边有个人，沉默地陪着他一起走在这微凉的夜路上，无需刻意的言语，仅仅只是存在着，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分享着同一片伞下的空间，就让他那颗总是空落落的心，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而踏实的幸福感填得满满的。这是他十七年来，第一次觉得，活着，走在路上，能如此……幸福。
“你……每天都去上晚自习吗？”安耀忽然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那份舒适的沉默。他的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靳东泽应了一声，抬脚踢开路边一颗碍事的小石子，石子滚进水洼，发出轻微的“噗通”声，“想考个好点的大专。”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再……想着专升本。”
安耀低低地“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他沉默地看着脚下被路灯拉长的、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影子，心里那点刚刚升腾起的暖意里，悄然混入了一丝微涩的难过。专升本和那座遥远而高贵的音乐学院之间，横亘着的，仿佛不仅仅是一条宽阔的河，更像是一片难以逾越的、名为现实的无垠深海。他不知道脚下这条刚刚开始并肩行走的、带着雨后清新气息的小路，究竟能延伸多远，通往何方。
他是多么希望他们能多走一段路。
走到“云兮苑”那气派的雕花铁艺大门前时，保安亭里透出温暖的灯光。安耀在明亮的路灯下站定，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外套衣角。他抬起头，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映得他眼底像藏着细碎的星子，脸颊却因为即将出口的话而微微发烫：“你……要不要……再陪我走一小会儿？就……就到门口？”话一出口，他立刻后悔了，感觉自己脸颊烫得能煎熟鸡蛋，慌忙低下头，不敢看靳东泽的眼睛。
靳东泽显然没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愣了一下。随即，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在他嘴角漾开。路灯暖黄的光落进他深邃的眼底，漾起细碎的、温柔的涟漪：“好啊。”他的声音带着雨后的温润，轻易地抚平了安耀的忐忑。
云兮苑是H市出名的别墅区，所以非常大，没有方向感的人容易迷路。
别墅区里绿化极好，种满了高大的香樟树。雨后的树叶绿得发亮，每一片都像精心擦拭过的翡翠，在路灯下闪烁着润泽的光。空气中弥漫着香樟树特有的、清冽又略带辛辣的芬芳。走到那座前院种满玫瑰的别墅门口，安耀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忽然想起晚饭时那个小小的插曲，忍不住抬起头，望向靳东泽：“那个……你怎么知道……”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虾？”问完又觉得有点傻气，耳根又悄悄红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