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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琼林秋宴 醉揽月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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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殿传胪的喜报传来时,苏临洲正在书房批阅公文。听闻今科状元是个十九岁的少年郎,他笔尖微顿,不由想起自己当年金榜题名时的光景。
“沈知言……”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唇角微扬,“倒是后生可畏。”
三日后,琼林宴设在御花园的澄瑞亭,秋光正好,金菊满园,新科进士们身着礼部新赐的官袍,个个神采飞扬。
苏临洲到时,宴席尚未开始。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位年轻的状元郎——沈知言站在一株金桂下,正与温景然说着什么,少年身姿挺拔如竹,眉眼清朗,笑起来时眼角微弯,透着几分这个年纪特有的朝气。
“苏相。”温景然率先看见他,含笑见礼,沈知言也跟着转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苏临洲笑道,“沈状元年少有为,实乃朝廷之幸。”
沈知言忙道:“苏相过誉了,下官蒙朝廷不弃,唯有竭尽所能,以报君恩。”
说话间,谢砚之到了。
“殿下。”众人纷纷行礼。
谢砚之目光在园中扫过,最后落在苏临洲身上:“苏大人来得早。”
“殿下不也来得正好?”苏临洲笑着回应。
宴席开始后,丝竹声声,觥筹交错。沈知言作为新科状元,自然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他应对得体,举止从容,既不显得倨傲,也不过分谦卑,引得在座不少老臣暗暗点头。
苏临洲偶尔看向他,目光中带着欣赏,这样的人才,确实难得。
“苏大人似乎很欣赏沈状元?”
谢砚之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苏临洲转头,见他不知何时已凑近了些,手中把玩着酒杯,神色如常。
“少年英才,自然令人欣赏。”苏临洲坦然道,“殿下不觉得吗?”
谢砚之轻抿一口酒:“确实不错,不过……”他顿了顿,“比起苏大人当年,似乎还差些火候。”
苏临洲失笑:“殿下这是要捧杀下官?”
“实话而已。”谢砚之抬眼看他。
这话说得平淡,苏临洲却莫名觉得耳根发热,他举起酒杯:“殿下谬赞了。”
宴至中途,沈知言过来敬酒,少年郎酒量似乎不太好,几杯下肚,脸上已泛起薄红。
“下官敬苏相。”他举杯的手很稳,“多谢苏相主持会试,让寒门学子也有出头之日。”
苏临洲正要举杯,谢砚之却突然开口:“沈状元既敬苏相,怎能不敬本王?”
沈知言一愣,忙道:“下官失礼,这就敬殿下。”
苏临洲看着谢砚之面不改色地连饮三杯,心中诧异,这人今日怎么主动喝起酒来了?
待沈知言离去,他忍不住低声道:“殿下今日酒兴不错?”
谢砚之把玩着空酒杯,唇角微扬:“琼林宴,难得尽兴。”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苏临洲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宴席将散时,谢砚之突然以手扶额,显露出几分醉意。
“殿下可是不适?”苏临洲关切地问。
“无妨。”谢砚之摆摆手,起身时却微微踉跄,苏临洲下意识伸手扶住他。
“本王……好像喝多了。”谢砚之靠在他肩上,声音带着醉后的沙哑。
苏临洲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着熟悉的松木香,不由失笑:“殿下也有今日。”
他扶着谢砚之向幼帝告退,出了御花园,谢砚之却不肯上自己的马车。
“车轴坏了。”他指着那辆完好无损的马车,面不改色。
苏临洲挑眉:“方才来时还好好的。”
“突然坏了。”谢砚之靠在他肩上,闭着眼,“苏大人总不能看着本王走回府吧?”
最终,苏临洲还是让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车内空间不大,两人并肩而坐,谢砚之似乎真醉了,闭目靠在车壁上,呼吸平稳。
行至半路,马车突然颠簸。苏临洲猝不及防向前倾去,眼看要撞上车壁,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腰身,稳稳带回座位。
“小心些。”谢砚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慵懒。
苏临洲怔了怔,这才发现谢砚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那双眸子在昏暗的车厢里格外明亮。
“殿下没醉?”
“醉了。”谢砚之答得干脆,手臂却仍环在他腰间,“但护着苏大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苏临洲失笑:“殿下这醉意收放自如,该醉时醉,该醒时醒。”苏临洲挑眉轻笑,指尖在谢砚之仍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上轻轻一点,“既然醒了,这手是不是该收回去了?”
他试着动了动,却发现谢砚之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谢砚之低笑一声,非但不松手,反而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醉时护得,醒了便护不得?苏大人这般过河拆桥,未免令人心寒。”
车厢随着行进微微晃动,苏临洲被他揽着,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温热,他索性放松身子靠向后背,任由那只手臂横在腰间
“苏大人今日看了沈状元七次。”谢砚之突然道。
苏临洲一愣:“什么?”
“从开宴到现在,苏大人看了沈状元七次。”谢砚之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满,“看本王却只有三次。”
苏临洲终于明白这人今日为何反常了,他忍不住笑出声:“殿下挺闲的,怎么连这个都数?”
“自然要数。”谢砚之理直气壮,“本王若是不数,怎知苏大人这般厚此薄彼?”
苏临洲故意道:“沈状元年轻俊秀,多看几眼也是常情。”
谢砚之沉默片刻,突然凑近他耳边:“本王难道不俊秀?”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苏临洲顿时红了耳根,他轻咳一声:“殿下自然是俊秀的,只是……”
“只是什么?”谢砚之追问。
苏临洲转头看他,两人距离极近,几乎鼻尖相碰,他这才发现谢砚之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只是殿下这般计较,倒不像平日作风。”
谢砚之低笑:“本王平日什么作风?”
“沉稳持重,威仪天成。”苏临洲故意道。
“那是对旁人。”谢砚之的目光落在他唇上,“对苏大人,不必如此。”
这话说得暧昧,苏临洲正要开口,马车却停了。
“大人,到了。”
苏临洲如蒙大赦,立马吩咐车夫把谢砚之送回去后再回府,正要下车,却被谢砚之拉住手腕。
“明日休沐,苏大人可有什么安排?”
“尚无安排。”
谢砚之:"那陪本王去西郊马场如何?听说新到了几匹大宛良驹。"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苏临洲的手腕,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苏临洲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殿下这算是邀约?"
"是。"谢砚之松开手,神色坦然,"苏大人可愿赏光?"
"若我说不愿呢?"
"那本王明日辰时亲自来府上相请。"谢砚之微微倾身,"后日也来,日日都来,直到苏大人点头为止。"
这话说得执着,苏临洲挑眉道:"殿下这是非要下官相陪不可?"
"是又如何?"谢砚之凑近些许,声音压低,"苏大人要治本王的罪吗?"
月光从车帘缝隙漏进来,照在谢砚之含笑的眉眼上,苏临洲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忽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明日辰时,殿下莫要迟到。"
说完这句,他匆匆下车,头也不回地走进府门。
谢砚之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低笑出声。
"回府。"
"是。"
马车缓缓驶离丞相府,车内,谢砚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唇角始终带着笑意。
窗外,秋月正明。
……
晨光熹微时,苏临洲已经醒了,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他望着帐顶绣着的流云纹样,忽然想起昨夜谢砚之说要"日日来府上相请"时的神情。
那人不笑时眉眼冷峻,可笑起来时眼尾微扬,竟有几分说不出的风流。
苏临洲翻了个身,将脸埋在锦被里。他不得不承认,谢砚之确实生得好看——尤其是昨日在马车里,月光落在他侧脸上,将那份平日里藏得极深的温柔都勾勒了出来。
"大人,摄政王府的马车已经到了。"管家在门外轻声禀报。
苏临洲一怔:"什么时辰了?"
"刚到辰时。"
这么准时?
洗漱时,苏临洲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起谢砚之昨日在马车里说他"耳根红"的事,不由伸手摸了摸耳朵。
"大人今日气色很好。"侍女在一旁笑道。
苏临洲轻咳一声,转身更衣。
管家候在门外,见他出来,又补充道:"长风侍卫说,殿下天没亮就起身了,特意绕去城南买了新出的蟹黄包。"
苏临洲系腰带的手顿了顿,唇角不自觉扬起,这人倒是用心。
走到府门前时,车帘恰好掀开,谢砚之今日未着朝服,墨发用一根玉簪束着,少了几分平日的威仪,倒显出几分随性。他身形挺拔,肩宽腰窄,此刻闲适地靠在车壁上,倒真像个出来游玩的贵公子。
"苏大人今日气色不错。"谢砚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唇角微扬。
苏临洲挑眉:"殿下今日也很精神。"
他登上马车,发现小几上果然摆着还冒着热气的蟹黄包,旁边是一壶刚沏好的龙井。
"殿下这是..."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顺路。"谢砚之面不改色地给他斟茶,"尝尝,听说这家的蟹黄包很是不错。"
苏临洲夹起一个咬了一口,鲜美的汤汁瞬间在口中蔓延,他满足地眯起眼:"殿下倒是会找地方。"
谢砚之看着他餍足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深:"喜欢就好。"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往西郊而去,秋日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暖融融的,苏临洲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稻田,忽然觉得这样悠闲的时光实在难得。
苏临洲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秋色,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身旁悠然品茶的谢砚之:"说起来殿下怎么开始邀我出游了?"
谢砚之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眼尾微扬:"怎么,苏大人觉得本王不该邀你?"
苏临洲:"那倒不是。只是好奇,毕竟平日里在朝堂上,殿下可没少因政见不合给我找麻烦。"
谢砚之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政见是政见,私交是私交。"
"哦?"苏临洲挑眉,"那在殿下心里,我们算是私交?"
"不然呢?"谢砚之抬眼看他,"难道苏大人觉得,本王会对每个政敌都这般殷勤?"
这话说得直白,苏临洲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他轻咳一声:"殿下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不知好歹了。"
"你知道就好。"谢砚之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西郊马场。秋日的草场泛着金黄,几匹骏马正在远处悠闲地吃草,空气里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马场管事早已候在一旁,见他们下车,忙迎上来行礼。
"殿下,苏大人,马都备好了。"
谢砚之颔首,转头对苏临洲道:"听说苏大人骑术不错?"
"一般一般。"苏临洲谦虚道,眼里却闪着自信的光。
两人各自选了马,苏临洲挑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毛色油亮,四肢修长。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流畅优美。
谢砚之选的则是一匹通体乌黑的良驹,他上马的动作不疾不徐,自有一股从容气度。
"比比?"苏临洲挑眉看他,眼里带着挑衅。
谢砚之唇角微扬:"苏大人想怎么比?"
"绕场三圈,先到者胜。"
"赌注呢?"
苏临洲想了想:"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如何?"
"成交。"
话音刚落,苏临洲已一夹马腹,枣红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谢砚之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跟上。
秋日的风带着凉意迎面扑来,吹乱了苏临洲额前的碎发,几缕发丝拂过他的眉眼,在风中轻轻飘动,他索性放松了缰绳,任由骏马在草地上奔驰,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纵马奔驰过了,平日里不是在上朝,就是在批阅公文,偶尔得闲也要应付各路官员的拜访,像这样无所顾忌地策马扬鞭,实在是难得的享受。
谢砚之始终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既不过分逼近,也不落后太多,苏临洲回头看他,见那人端坐马上,姿态从容,仿佛不是在赛马,而是在闲庭信步。
"殿下这是让着我?"他扬声问道。
谢砚之催马赶上,与他并辔而行:"让着苏大人又如何?"
"我不需要殿下让。"苏临洲一扬马鞭,再次加速。
谢砚之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笑意更深。这样的苏临洲,与朝堂上那个与自己针锋相对的丞相判若两人,却同样让人移不开眼。
三圈很快跑完,苏临洲以半个马身的优势获胜,他勒住马,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脸上却带着自豪的笑。
"殿下承让了。"
谢砚之递过一方锦帕:"是苏大人骑术精湛。"
苏临洲接过帕子擦了擦汗,发现帕角绣着一个小小的"砚"字。他挑眉:"殿下随身带着这个?"
"备着给某个人擦汗。"谢砚之面不改色。
苏临洲失笑,将帕子收进袖中:"既然是我赢了比赛,那这个要求,我可要好好想想。"
两人牵着马在场边慢行,秋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很是舒服。
"说起来,"苏临洲忽然道,"殿下为何总与我政见相左?"
谢砚之侧头看他:"苏大人觉得呢?"
"我觉得殿下是故意的。"苏临洲哼了一声,"每次我提出新政,殿下总要挑三拣四。"
"若是不挑三拣四,苏大人怎么会把方案完善得那般周全?"谢砚之淡淡道,"就像之前的河道治理,若不是本王多次驳回,苏大人会想到增设泄洪预警?"
苏临洲一怔,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
"殿下是说..."
"良药苦口。"谢砚之停下脚步,看着他,"苏大人提出的新政大多利国利民,但细节处往往考虑不周。本王若是不多加斟酌,直接推行,反倒会害了百姓。"
阳光从谢砚之身后照过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苏临洲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忽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殿下不是在反对我,而是在...帮我?"
"帮你,也是帮朝廷,帮百姓。"谢砚之微微勾唇,"当然,看苏大人被本王气得跳脚,也确实有趣。"
苏临洲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瞪着谢砚之,最后却忍不住笑了出来:"殿下这性子,当真恶劣。"
"彼此彼此。"谢砚之眼中笑意更深,"苏大人怼起本王来,不也是毫不留情?"
这话倒是真的。苏临洲想起自己在朝堂上多次与谢砚之争得面红耳赤,不由莞尔。
"那日后我若是再提出新政,殿下还要驳回?"
"自然。"谢砚之挑眉,"不仅要驳回,还要驳得苏大人心服口服。"
"那就拭目以待了。"苏临洲扬起下巴,眼里闪着不服输的光。
他们在马场用了午膳,饭菜很简单,都是些乡野小菜,却别有一番风味。谢砚之似乎对这里很熟,连厨子做菜的习惯都一清二楚。
"殿下常来?"苏临洲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随口问道。
"偶尔。"谢砚之给他盛了碗汤,"心烦时会来骑骑马。"
苏临洲有些诧异。他从未想过谢砚之也会有心烦的时候,在他印象里,这位摄政王永远从容不迫,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
"殿下也会心烦?"
"自然。"谢砚之淡淡一笑,"朝政繁杂,总有力不从心之时。"
这话说得平淡,苏临洲却对其中的疲惫感同身受。他忽然想起谢砚之书房里那盏总是亮到深夜的灯,想起那人眼下偶尔可见的淡青。
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
"下次殿下若是心烦,可以来找我。"苏临洲轻声道,"虽然政见时常相左,但陪殿下偶尔放松一下我还是很乐意奉陪的。"
谢砚之眸光微动:"苏大人这是...在关心本王?"
"不行吗?"苏临洲挑眉,"还是说,殿下只许自己关心别人,不许别人关心殿下?"
谢砚之低笑:"求之不得。"
午后,他们又骑了一会儿马,直到夕阳西斜才启程回城。
回程的马车上,苏临洲有些倦了,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谢砚之也没有说话,车厢里一片安静。
苏临洲能感觉到谢砚之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很轻,却很专注。
"到了。"
苏临洲睁开眼,发现已经到了丞相府门前,夕阳的余晖将门前的石狮子染成暖金色,格外好看。
他正要下车,却被谢砚之叫住。
"苏大人忘了件事。"
"什么?"
谢砚之微微倾身:"你赢了比赛,还没说要什么。"
苏临洲这才想起早上的赌约。他看着谢砚之近在咫尺的脸,忽然起了玩心。
"我要殿下答应,下次我提出新政时,少驳回几次。"
谢砚之挑眉:"就这个?"
"就这个。"苏临洲笑道,"怎么,殿下舍不得?"
"好。"谢砚之答应得很干脆,"不过..."
"不过什么?"
"若是方案实在不妥,本王还是会驳回的。"
苏临洲哼了一声:"就知道殿下不会这么轻易让步。"
他转身下车,走到府门前时又回头:"殿下再见。”
谢砚之看着他,眸光温柔:"再见。"
马车缓缓驶离,苏临洲站在门前,直到那辆玄色马车消失在街角,才转身进府。
管家迎上来:"大人今日玩得可好?"
苏临洲唇角微扬:"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