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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利刃 ...

  •   商寄消失在了滂沱大雨之中,如同被暴怒的海浪彻底吞没的一叶孤舟。

      谢聈僵立在原地,雨水冰冷地浇透全身,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荒芜的寒意。

      那把掉落在积水中的黑伞,像一朵凋零的、巨大的黑色花朵,无声地宣告着一切的终结。

      他不知道自己在雨里站了多久,直到四肢冻得麻木,直到母亲惊慌失措地跑下楼找到他,将他半拖半扶地拉回家。

      接下来的三天,是世界彻底失去颜色的三天。

      谢聈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他不再看书,不再做题,对母亲的呼唤置若罔闻,只是整日整日地坐在窗边,看着楼下那片空荡荡的花园,看着雨水渐渐停歇,看着阳光重新出来,却照不进他心底分毫。

      母亲看着他这副样子,又急又痛,却不敢再提那天的事,只是默默地换着花样做他爱吃的菜,又原封不动地端出来。

      担忧和失望交织在她脸上,形成一种沉重的疲惫。

      谢聈的心早已在那场雨中死去。

      他反复回放着商寄最后那个眼神。

      ——震惊、痛苦、难以置信,到最后碎裂成一片死寂的灰烬。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

      他后悔了吗?

      或许。

      但他知道,那是唯一的选择。

      他不能再看着商寄为他受伤,为他众叛亲离,为他毁掉本该光明的前途。

      那条路太窄了,窄到无法容纳两个少年并肩而行。

      世俗的目光像一把把淬毒的利刃,足以将他们彻底摧毁。

      长痛不如短痛。

      由他来当这个残忍的刽子手,总好过看着商寄被现实一点点凌迟。

      只是,这“短痛”,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第三天傍晚,夕阳如同凝固的血,挂在天边。

      谢聈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极其简短,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死寂的世界:

      【我走了,英国,保重。】

      没有署名,但谢聈知道是谁。

      走了。

      英国。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终于……还是走了。

      被自己那些残忍的话,彻底推开了。

      推到了遥远的、触不可及的彼岸。

      谢聈握着手机,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

      心脏传来一阵剧烈的、尖锐的疼痛,仿佛被这句话彻底洞穿。

      他应该感到解脱的,不是吗?

      他达到了目的,商寄离开了,安全了,可以去走他的“正常人”的路了。

      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痛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眼前一阵发黑,他猛地弯下腰,剧烈的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泪水失控地涌出,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谢藩闻声冲进来,看到他这副样子,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扶住他:“小聈!小聈你怎么了?别吓妈妈!”

      谢聈推开母亲的手,踉跄着冲进卫生间,反锁了门。

      他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拼命冲洗着脸,试图掩盖那无法抑制的泪水和水流声掩盖那破碎的呜咽。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眶通红,眼神空洞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他亲手葬送了他的太阳。

      从此,他的世界只剩下永夜。

      高考,在一种行尸走肉般的状态中来临,又结束。

      谢聈发挥得不好不坏,成绩足够上一所很好的重点大学,但距离他曾经梦想的清北,差了几分。

      老师家长都觉得惋惜,认为他是被考前那场“风波”影响了状态。

      只有谢聈自己知道,他的心早就空了,那些分数和排名,早已失去了意义。

      填报志愿时,他几乎没有犹豫,在所有志愿栏里,都填上了远离南方的、遥远的北静市的大学。

      他需要离开。

      离开这座充满回忆的城市,离开每一条一起走过的街,每一处一起停留的角落,离开那些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目光和议论。

      谢藩看着志愿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红着眼眶叹了口气。

      她知道,儿子是想彻底逃离这里,逃离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商寄家似乎也彻底沉寂了下去。

      没有人知道他具体去了英国的哪所学校,也没有人再提起他。

      他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曾经激起惊涛骇浪,最终却沉入水底,再无音讯。

      只有顾及和陈倚偶尔会面露担忧和惋惜,但也不敢在谢聈面前多提一个字。

      离开南川的那天,天气晴朗得刺眼。

      火车站人潮汹涌,充斥着离别和期盼。

      谢藩送谢聈到站台,一遍遍地叮嘱着注意身体,好好吃饭。

      谢聈只是沉默地点头,眼神疏离而平静。

      火车鸣笛,缓缓启动。

      谢聈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母亲不断挥动的、逐渐变小的身影,看着这座生活了十八年的、熟悉的城市一点点后退,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没有哭,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觉得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火车呼啸着向北驶去,沿途的风景从熟悉的南方丘陵逐渐变为开阔的平原。

      风景在变,时光在流,只有他心底那片被冰封的荒原,依旧保持着离开时的模样。

      抵达北静,这座曾经带来短暂快乐和放松的城市,此刻却以一种陌生的、清冷的姿态迎接他。

      大学生活忙碌而崭新。

      他刻意让自己沉浸在学业里,用高强度的学习填满所有时间,不给回忆任何可乘之机。

      他依旧是那个优秀的学生,独来独往,安静少言,气质清冷,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那些被强行压抑的画面和声音会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

      商寄灿烂的笑容,生气时瞪大的眼睛,撒娇时耍赖的模样,还有最后雨中那双死寂的、心碎的眼睛……

      心口总会传来熟悉的、闷钝的疼痛。

      他开始出现幻觉。

      有时在图书馆的角落,会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熟悉背影,心脏猛地一跳,冲过去却发现是个陌生人。

      有时在喧闹的食堂,会隐约听到那熟悉张扬的笑声,循声望去,却只有一片茫然的面孔。

      他开始害怕睡觉,因为梦里总是一片无尽的雨幕,和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

      他一次次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心脏狂跳,枕边一片湿冷。

      他试图将商寄的样子画下来,害怕自己会忘记。

      可是拿起笔,却发现记忆中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糊,那些鲜明的特征。

      ——笑起来弯弯的眼睛,鼻梁上那颗小小的痣,生气的嘴角弧度。

      ——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在纸上清晰地呈现。

      这种逐渐的“遗忘”比思念更让他感到恐惧和绝望。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孤僻。

      像一只受伤的蜗牛,彻底缩回了自己的壳里,用冷漠和疏离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

      北静的冬天来得早,寒风凛冽。

      谢聈裹紧大衣,独自一人走在陌生的校园里,看着周围成群结伴、嬉笑打闹的同学,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此间的孤魂。

      这个世界太大了,大到可以轻易吞没一个人所有的悲欢。

      这个世界又太小了,小到除了回忆,无处可去。

      他离开了南川,却没能逃离过去。

      那个夏天,那两个少年,那份被强行斩断的感情,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伤口,在他心底最深处,日夜不停地溃烂、发酵。

      而遥远的英国,另一个少年,也正将自己放逐在陌生的天空下,用恨意冰封着那颗同样破碎的心。

      相隔万里,各自飘零。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谈一场恋爱,就在那个夏天,仓促地、残忍地,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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