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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无声的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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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我给你画幅画”,像一颗投入心湖的深水炸弹,在顾昀胸腔里无声地炸开,掀起滔天巨浪,余波久久不息。
他几乎是飘着回家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沈聿说那句话时的眼神——认真,郑重,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许下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承诺。
他要给我画画。他要画我。
这个认知让顾昀心跳失速,脸颊发烫,像个第一次收到情书的毛头小子。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黑暗中,他仿佛能感受到那道总是躲闪的、清冷的目光,此刻正穿透夜色,落在他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度和重量。
第二天,他顶着两个更深的黑眼圈去了学校。一整天都心神恍惚,批作业会把名字看错,开会时盯着赵大海一张一合的嘴,脑子里却在想沈聿会用什么颜色,会把他画成什么样子。
下班铃一响,他第一个冲出办公室,几乎是跑着去了画室。
站在那扇熟悉的深绿色门前,他罕见地犹豫了,甚至有点紧张。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抬手敲门。
门开了。沈聿站在门后,还是那身沾着颜料的旧衣服,但眼神和昨天一样,清亮而专注,看到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侧身让他进去。
画室里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墙角那幅盖着新布的画画被挪到了更不起眼的角落,中央区域被清理出来,支上了一个新的、更大的画架。旁边摆着调色板,上面挤满了新鲜的颜料,色彩比平时似乎更丰富、更明亮一些。
空气里松节油的味道也格外浓郁。
沈聿没多说话,走到画架旁,拿起炭笔,目光在顾昀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观察,又似乎在丈量。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时的躲闪或空洞,而是一种纯粹的职业性的专注,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
顾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下意识地问:“我……需要做什么?坐着?还是站着?”
沈聿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脸上,声音平静:“不用。像平时那样就行。”
像平时那样?顾昀更懵了。他平时在画室是什么样?瘫在沙发上发呆?嗦面条?还是皱着眉抱怨学校破事?
这怎么“像”?
但他没敢多问,怕打扰对方的状态。他只好尽量放松地走到那个旧沙发旁,坐下,假装随意地拿起一本掉在地上的画册翻看。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黏在沈聿身上。
沈聿不再看他,低下头,炭笔在空白的画布上迅速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动作流畅而肯定,没有丝毫犹豫。
顾昀的心慢慢静了下来。他不再刻意去“扮演”什么,只是安静地待在沙发上,看着画册上那些看不懂的线条和色块,听着耳边炭笔划过画布的细微声音,感受着那道偶尔会落在他身上的、专注而温暖的目光。
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又很快。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给画室镀上一层暖金色。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舞动。
顾昀看着看着,竟然真的放松下来,甚至有点昏昏欲睡。他打了个哈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歪在沙发里。
沈聿似乎注意到了,画笔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沙发上那个毫无防备、几乎要睡着的身影,眼神微微闪动。他没有叫醒他,只是目光变得更加柔软,笔下的线条也似乎温柔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顾昀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他睁开眼,发现窗外天已经黑透了,画室里亮着温暖的灯光。沈聿正站在小厨房那边,背对着他,似乎在煮什么东西。
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我睡着了?画得怎么样了?”
沈聿转过身,手里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他走过来,递了一杯给顾昀,声音平静:“嗯。草稿。”
顾昀接过牛奶,温度正好。他好奇地伸长脖子想去看画架,沈聿却不动声色地侧身,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没完成。”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商量的坚持。
顾昀愣了一下,随即了然。艺术家那点小癖好,他懂。他笑了笑,没再强求,低头喝牛奶。牛奶里依旧加了蜂蜜,甜丝丝的。
从这天起,顾昀下班后的日常又多了一项——去画室“当模特”。
其实他大部分时间啥也不用干,就是待在画室里,该干嘛干嘛。沈聿似乎也并不需要他一直保持某个固定的姿势,他只是需要他在那里,在他的空间里,呼吸,说话,走动,或者仅仅是存在。
顾昀乐得如此。他喜欢待在这里。喜欢看沈聿画画时专注的侧脸,喜欢闻空气里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喜欢这种安静又充实的陪伴感。
他有时会带作业来批,有时会带本书来看,有时就真的只是瘫在沙发上发呆,或者絮絮叨叨地说些学校里的趣事和烦恼。沈聿很少搭腔,但会安静地听,画笔的速度会随着他讲述的情绪微微变化。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舒适的默契。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相处。
画架上的画在缓慢地推进。顾昀偶尔能瞥见一些局部的线条和色块,但沈聿保护得很好,从不让他看到全貌。顾昀心里痒痒的,但又享受着这种被吊足胃口的期待感。
期间,赵大海又找过几次茬,手段越发刁钻阴损。但顾昀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在意了。每次憋着一肚子火走进画室,看到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身影,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心里的烦躁就会慢慢沉淀下去。
这里像是他的避风港。而沈聿,就是那个沉默的守港人。
这天,顾昀又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失误被赵大海当众训斥了一顿,心情糟透了。他阴沉着脸走进画室,把包往沙发上一扔,没像往常一样先打招呼。
沈聿正站在画架前调颜色,听到动静,回过头看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
顾昀没说话,一屁股瘫进沙发里,闭上眼,揉着发痛的太阳穴。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身边的沙发垫陷下去一块。他睁开眼,看到沈聿坐在了他旁边,手里拿着……那盒薄荷糖。他默默倒出一颗,递到顾昀面前。
顾昀看着那颗绿色的小糖粒,又看看沈聿平静的侧脸,心里的郁气忽然就散了大半。他接过糖,扔进嘴里,清凉的味道瞬间蔓延开。
“谢了。”他声音还有点闷。
沈聿没说话,只是安静地陪他坐着。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站起身,走到画架前,拿起画笔,蘸上一种极其明亮、温暖的黄色,在画布上某个角落,轻轻点下了一笔。
那笔颜色如此鲜活,仿佛瞬间驱散了画室里所有的阴霾。
顾昀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他好像知道沈聿在画什么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墙上的画越来越满。沈聿投入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甚至会画到深夜。顾昀就陪着他,给他煮咖啡(虽然通常很难喝),或者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
他能感觉到,这幅画对沈聿来说非同一般。他投入了比墙画更多的心血和情感,每一次落笔都带着一种近乎珍重的谨慎。
终于,在一个周末的傍晚,沈聿放下了画笔。
他站在画架前,看了很久很久,然后转过身,看向窝在沙发里看书的顾昀。他的眼神复杂,带着完成巨大工程后的疲惫,以及一种深藏的、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好了。”他声音有点沙哑。
顾昀的心猛地一跳,书从手里滑落。他站起身,心脏莫名地开始狂跳,像要去开启一个重要的仪式。
他走到画架前,沈聿没有像以前那样阻挡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微微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呼吸有些急促。
顾昀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画布上。
然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画面上的人,是他,又不是他。
那不是一张写实的肖像。背景是抽象而温暖的色块,像是打翻的调色盘,却又奇异地和谐。他坐在沙发上,姿态放松,微微歪着头,像是快要睡着。表情安宁,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自然的笑意。
光线处理得极其精妙,温暖柔和,落在他身上,仿佛他不是被画出来的,而是本身就在那里发光。每一笔色彩,每一个线条,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深情。
那不仅仅是捕捉了他的外形,更像是穿透了所有伪装和疲惫,精准地捕捉到了他内里最核心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感知的东西——一种历经世故却依旧保留的纯粹,一种背负压力却依然存在的温暖,一种深深的疲惫之下,藏着的、不灭的光。
画里的他,看起来如此平静,如此……被深爱着。
顾昀怔怔地看着那幅画,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鼻子发酸,眼眶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从未想过,自己在别人眼中,可以是这个样子。也从未想过,沈聿那双总是清冷疏离的眼睛,竟然能看到如此……深刻的他。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沈聿。
沈聿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紧张,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他的手指绞在一起,脸色苍白。
“……喜欢吗?”他声音极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昀没有回答。他无法用语言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非常非常用力地,将眼前这个苍白、紧张、才华横溢又脆弱无比的男人,紧紧地、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沈聿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个反应。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顾昀抱得很紧,手臂坚定而温暖。
过了好几秒,怀里僵硬的身体才一点点、一点点地软化下来。紧绷的脊背慢慢放松,绞在一起的手指松开,最后,那双无处安放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试探的意味,轻轻地回抱住了顾昀。
很轻,像羽毛落下,却带着千斤重量。
两人就这样在堆满画作的、凌乱的画室中央,在未干的油画气味里,静静地拥抱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彼此逐渐同步的、有些急促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清晰可闻。
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透过沾着颜料的玻璃窗,投下模糊而绚丽的光影,落在他们身上,落在身后那幅充满了温柔凝视的画上。
过了很久很久,顾昀才稍微松开手臂,但依旧保持着极近的距离。他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着沈聿的额头,看着他那双因为震惊和无措而微微睁大的、湿漉漉的眼睛。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和温柔。
“沈聿。”
“嗯?”沈聿的声音轻得像梦呓。
“不是我陪你,”顾昀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是我们一起。”
沈聿怔怔地看着他,瞳孔微微颤抖着,像是没理解,又像是理解了却无法承受。过了好一会儿,一层薄薄的水汽迅速漫上他的眼眶,但他倔强地咬着唇,没有让它们掉下来。
他几不可查地、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闭上眼,将额头轻轻抵在了顾昀的肩膀上,像一个终于找到巢穴的、疲惫不堪的归鸟。
窗外车流如织,人间喧嚣。画室里,时光静默,唯有两颗孤独漂泊的心,在色彩与光影的见证下,终于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