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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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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焱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地坐在病床边,看着正在熟睡的迟煦。迟景鸿离开程子焱家的当晚,诊所老板唐颂就接到了迟家的电话,要求他取消程子焱的全部工作安排,全心全意为迟煦提供治疗,对诊所造成的损失迟家会予以丰厚补偿。唐颂自然不敢违抗命令,自此程子焱就只剩下迟煦这一位病人了。
他如约来到医院时,迟煦还在睡觉。迟煦打着石膏的手臂下面压着一件外套,手心紧紧攥着其中一角,正是程子焱那天和他拉扯时情急之下脱掉的那件。护士特意告诉程子焱,自从那天他离开后,迟煦就抱着这件外套死都不肯松手,心心念念盼着外套的主人会回来找他。程子焱听完只是礼貌地笑笑,全世界都在赞扬迟煦对他的痴情,只是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份痴情他想不想要。
病床上的迟煦看起来憔悴消瘦了许多,连曾经充满光泽的小麦色肌肤都变得苍白暗哑。身体刚刚经历过重大创伤,又昏迷了整整两个月,他现在每天仍需要大量的休息来慢慢康复,根本不适合接受心理治疗。程子焱默默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阵猝不及防的怜悯。如果迟煦没有生在这样的人家,没有那样特殊的身世,会不会成长为一个很好的人?
迟煦一直睡到接近中午才缓缓睁开双眼,当程子焱的面容映入眼帘时,他傻傻地定在那里看了许久,才不敢相信地开口道:“漂亮叔叔,真的是你吗?”
程子焱点了点头:“嗯,是我。”
迟煦瞬间绽放出大大的笑容,眼神里骤然充满了光彩:“真的是你!太好了!你回来了!漂亮叔叔,我好想你!”
程子焱尴尬地轻咳了下:“你以后不要再叫我漂亮叔叔了,我是你的心理医生,你就叫我程医生吧。”
“程医生……”迟煦把这三个字反复咀嚼了一下,撇了撇嘴,似乎对这个称呼不怎么满意。
“嗯,迟煦,你知道你忘记了很多事,对吗?我是来帮你想起那些事的。”程子焱尽量使用着小学一年级的孩子能听得懂的语言。
迟煦表情踌躇地点了点头,咬着嘴唇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怎么?你是有什么想法吗?可以告诉我吗?”程子焱耐心地问。
迟煦眼神躲闪:“我害怕……爸爸和哥哥姐姐都变得好奇怪,我不认识他们……”
程子焱说道:“他们之所以会变得陌生,是因为这些年里发生的事你都不记得了,等你把那些事全都想起来,你就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了。”
迟煦听完,摇了摇头。
程子焱不解地问道:“你不想把过去的事都想起来吗?”
迟煦抿着嘴:“嗯……”
“为什么?”程子焱问。
迟煦思索了一阵说道:“我不知道,我就是害怕……”这些天有数不清的专家来看过迟煦,每当他们谈论起“恢复记忆”这几个字时,迟煦都会莫名地感到一种恐惧,仿佛过去的记忆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他一旦想起来,就会被那头怪兽一口吞入腹中。
程子焱沉默地看了迟煦一阵,他也不希望迟煦恢复记忆,可迟家逼着他去做的事他还是得尽力完成。于是他试探地开口道:“那……我们两个之前发生的事,你也都不想知道了是吗?”
迟煦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我们?”他望着面前这个第一眼就让他觉得很漂亮的人,心口处跳动着一种奇异的感觉。“我…我想知道……”他喃喃地说。
程子焱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那……我们就来尝试一下吧。”
……
特级病房区走廊尽头安静的小会客室里,程子焱满脸疲惫地面对着苏秘书。迟景鸿已经把指示全部下到位,无需再一直守在医院,只派出身边的秘书来跟进治疗情况。
“程医生,怎么样?迟煦他有希望很快恢复吗?”苏秘书问。
程子焱摇了摇头:“我刚刚尝试对他进行了第一次催眠,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他的潜意识一直在进行抵抗,根本不允许我尝试打开他的记忆。”
苏秘书不解道:“怎么会这样?催眠不是可以控制对方的思想吗?您没有尝试让他不要抵抗吗?”
程子焱解释道:“心理学上的催眠并不是影视作品里演绎的那样,掏出一个怀表在患者眼前晃一晃就能让对方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现实当中的催眠其实只是一种心理上的引导和暗示,它的成功率主要取决于患者本身的意愿,而不是我们医生的想法。”
苏秘书说:“可是您之前不是帮受伤警官成功恢复过记忆吗?我听说那位警官的情况比迟煦还要严重,整整昏迷了两年多,醒来的时候记忆完全空白。这样您都能帮他恢复过来,迟煦这个不是应该更容易才对吗?”
程子焱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样的,那位警官确实头部损伤更为严重,但他的个人情况和迟煦完全不同。那位警官在出事之前身边有一位和他感情很好的恋人,他是因为对那个人的思念才从长期昏迷中苏醒过来的,因此他个人想要恢复记忆的主观意愿非常强烈。我只需要按照他的意愿进行引导,辅助他绘制出记忆的框架,然后再帮他一点点完善细节就可以了。但迟煦的情况则完全相反,我打个比方,如果记忆有一扇大门的话,那么那位警官的记忆大门就是完全敞开的,而迟煦的这扇门却是紧闭着的,甚至还上了锁。我为迟煦催眠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他的防备心,他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回忆起过去的一切。”
苏秘书诧异道:“为什么会这样?就因为他没有一个感情很好的恋人吗?”
程子焱说道:“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也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快乐过吧,过往的记忆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亲人在他眼中的变化又让他潜意识里觉得,被他遗忘的这些年并没有发生多么美好的事。总之,这一次的催眠尝试是失败的,麻烦您把我刚才说的全都一五一十转告给迟先生,并且对他说,不是我不想努力,但这件事成败的关键在于迟煦,如果迟煦就是一直不肯配合,那我不管做什么都没有用。”
苏秘书说:“程医生,我能不能多问一句,如果催眠疗法一直都没有效果,那您有没有什么其他备用方案来帮助他快速恢复认知?”
程子焱再次摇了摇头:“我之前一直都在强调,失忆在全世界范围都是难题,包括催眠疗法在内,没有任何一种方法能够保证让患者恢复记忆,而你们还一直要求要快速。在我看来,迟煦目前的情况最稳妥的方法就是从零开始,用引导的方式帮助他恢复知识储备,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这样哪怕他永远都想不起来过去发生的事,但通过学习也可以再次成为一个认知水平正常的人。”
苏秘书问道:“但是这样所需要的时间就会比较长对吗?”
程子焱说:“这取决于他的学习能力和智力水平。”
这句话相当于给迟煦快速恢复认知这件事判了死刑,苏秘书无奈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详细向董事长汇报的。程医生,现阶段还是麻烦你尽量用催眠疗法帮助打开迟煦的记忆。”
苏秘书话音刚落,会客室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护士在门外焦急地喊道:“程医生,能不能麻烦你赶快来一下?”
程子焱赶到病房的时候,迟煦正在一边大叫着“程医生”一边发疯。迟煦由于在车祸中大脑受损,导致激素分泌异常,外加目前心智处于幼儿状态,让他常常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虽然身上到处都是伤,但强壮的底子让他发起疯来时依然比普通人的破坏力要大许多,几名医护人员联合起来都按不住他。混乱之中,一位男护理师被他裹着石膏的手臂打到头,而另一名护士也被推倒在地。
程子焱见状大声呵斥道:“迟煦!停下!不许打人!”
迟煦听到程子焱的声音,就像训练有素的狗狗听到了主人吹的口哨一样,整个人立刻静止,乖巧地看向程子焱。
程子焱走过去,用责备的眼神看着他:“你怎么回事?又在闹什么?”
迟煦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我找不到你……我想见你……”
程子焱无奈地叹了口气:“迟煦,我只是你的心理医生,不是你的保姆,我不能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守在你身边,你得学会接受这一点。”
迟煦一把抱住程子焱的手臂,懵懂又固执地摇着头,他现在根本不懂心理医生是做什么的,他只知道自己想一直都能见到这个人。
程子焱低着头思考了下,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迟景鸿可能真的会逼迫他成为迟煦的贴身保姆,到时候再想跑都来不及了,他现在必须得想办法把迟煦给哄住。他轻轻抚摸着迟煦的头发,温柔地说道:“迟煦,你如果乖乖地听医生护士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那我明天还会再来看你。可你要是不乖,那我以后就再也不来了。”
迟煦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他,犹豫了好半天,才终于下定决心松开了程子焱的手臂。
程子焱赞许地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往病房外走。迟煦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止不住地吧嗒吧嗒往下掉,在程子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的那刻,他终于忍不住咧开嘴嚎啕大哭起来。一个外表二十七岁心智却只有七岁的男人,哭起来的样子既让人心疼又有些滑稽。
程子焱离开病房后,站在走廊里默默听着里面传来的哭声,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那个人曾经伤害过他是真的,可心底对他的依恋也是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