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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湿漉漉的归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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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的玻璃门沉重而光滑，推开时需要费些力气。一股混合着旧书纸张、灰尘和地板蜡的熟悉气味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雨天特有的潮气。
林朝在门口顿了顿，收起滴着水的雨伞，放入门口的伞架。伞架上已经立了几把，都是湿漉漉的，彼此依偎着，淌下细小的水流，在脚下汇成一片模糊的水渍。他下意识地避开水渍，像是避让着什么不洁的东西。
阅览室里很安静，只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偶尔压低的咳嗽声。光线从高大的窗户透进来，被铅灰色的天空过滤后，显得苍白而无力，勉强照亮一排排深色的木质书架，它们像沉默的巨人，矗立在知识的迷宫中。
他尽量低着头，避开可能存在的视线，径直走向一个靠窗的、相对偏僻的角落。以前他常坐这里，为了写论文或者查阅项目资料。如今坐下，却只觉得桌椅冰凉，那股凉意透过薄薄的裤料，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摊开，又去书架上随便找了两本专业相关的期刊。他试图集中精神，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字句和复杂的图表上，但那些字符像是漂浮在纸面上，无法进入他的大脑。
口袋里的手机仿佛一块烙铁，即使没有再看，那条短信的内容也清晰地刻印在他的脑海里——“屈就”。这个词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他最敏感、最疼痛的神经。
他算什么？一个需要别人施舍“屈就”机会的失败者？
周围的安静变得震耳欲聋。他总觉得有人在看他，在窃窃私语。他猛地抬头，四周却只有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陌生人，或奋笔疾书，或凝神阅读，没有人对他投以多余的关注。
这种被忽视的感觉，有时比被直视更令人难堪。他仿佛成了一个透明人，一个被排除在正常世界之外的幽灵。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他强迫自己读了十几页期刊，却一个字也没记住。窗外的雨声持续不断，敲打着玻璃，像是在反复提醒他此刻的处境和外界那无孔不入的潮湿寒意。
中午时分，旁边座位的人陆续离开去吃午饭。胃里空荡荡的，但他没有任何食欲。那个“随便在外面吃点”的借口，此刻显得苍白可笑。他根本不想走进任何一家餐馆，不想面对任何可能遇到的熟人。
他从书包里拿出早上出门时林暮塞给他的一个独立包装的蛋黄派，塑料包装袋发出窸窣的响声，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引来附近一个女生略带不满的一瞥。他立刻停下动作，耳根微微发热，像是做错了事被抓住的孩子。
他就着保温杯里已经变凉的水，机械地吃掉了那个甜得发腻的蛋黄派。胃里像是塞了一团湿冷的棉花，并不舒服，但至少缓解了那种空洞感。
下午，他换了一本书，是关于心理学的，《创伤与恢复》。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的心态翻开它，试图从理性的角度去理解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书里的案例描述精准得可怕，那些关于无助、愤怒、疏离的症状，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做。
他看着看着，胸口一阵发闷，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他不得不合上书，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深地、缓慢地吸气，再呼气。图书馆里消毒水的味道混着旧书的气味，让他一阵阵反胃。
他知道，他待不下去了。
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知识的海洋浩瀚无垠，却无法给他提供一艘救生艇；周围的安静本该让人平静，于他却是无声的审判台。
他猛地睁开眼，开始快速地收拾东西，动作有些慌乱，笔滚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又引来几道目光。他弯腰捡起笔，脸颊滚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座位。
走出图书馆大门，外面的雨依旧下着，没有变小的迹象。天色比来时更加阴沉，才下午三点多，却像是已近黄昏。
他撑开伞，走入雨幕。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脚步也更加沉重。湿冷的空气钻进肺里，带着一股铁锈般的味道。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小区附近的一个小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雨水敲打着伞面，公园里空无一人，只有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的滑梯和秋千，静静地伫立在灰蒙蒙的天地间，像被遗忘的玩具。
他就那么坐着，看着雨丝连绵不绝地从天上落下，砸在地上，汇成水流，流向不知名的低处。就像他的人生，仿佛也在不可抑制地滑向某个看不见的深渊。
直到天色几乎完全黑透，路灯再次亮起，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他才站起身，因为坐得太久，腿脚有些麻木僵硬。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那栋熟悉的居民楼。楼道里依旧阴冷，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通往家门的台阶。
站在家门口，他却没有立刻拿钥匙开门。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电视新闻的声音——那是林暮习惯在傍晚看的时事新闻。平常无奇的声音，此刻却像是一道温暖的屏障，隔开了外面所有的冰冷和不堪。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不那么像一条被雨淋透了的、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然后，他才拿出钥匙，插进锁孔。
门开了。屋内的灯光和暖意涌了出来，夹杂着饭菜的香气。
林暮正从厨房端出一盘炒好的菜，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他。 “回来了？”他的语气和早上他出门时一样平常，仿佛他只是去上了个普通的班，“正好，吃饭。”
林朝“嗯”了一声，低下头换鞋，掩饰着自己翻涌的情绪。他换鞋的动作很慢，试图让身上的寒气散掉一些。
“图书馆怎么样？”林暮一边摆碗筷一边问，像是随口一提。
林朝换好鞋，直起身，走向餐桌。 “就那样。”他回答，声音有些沙哑，“没什么新书。”
他在餐桌旁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菜。一盘青椒炒肉丝，一盘醋溜白菜，还有一小锅冒着热气的紫菜蛋花汤。都是很简单的家常菜，却散发着实实在在的温暖气息。
林暮盛了饭放在他面前，什么也没再多问。 “吃吧。”
林朝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白菜送进嘴里。菜还热着，酸甜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驱散了一些淤积在胸口的冰冷和苦涩。
电视里新闻主播的声音还在继续，播报着遥远的国际争端和宏观经济数据，那些宏大的叙事与这间小小屋子里具体而微的困境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但在此刻，这日常的、甚至有些嘈杂的背景音，这温暖的饭菜，以及对面沉默却存在的哥哥，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至少，在这里，他还可以暂时喘口气。
尽管他知道，窗外的雨，还在下。而明天，或许依旧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