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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无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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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刺目。
林疏遥坐在画廊的修复台前,手中的刻刀悬在半空,久久未落。阳光透过高窗,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糜,也照亮他苍白失神的脸。
下唇那处细微的破口已经结痂,像一枚洗不掉的耻辱印记。每一次无意识的抿唇,都会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反复提醒着他那个混乱、暴戾、充满掠夺意味的吻,以及之后更冰冷的言语碾轧。
“买来的玩意儿”。
“商品”。
“痴心妄想”。
这些字眼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早已残破不堪的自尊。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深究那枚袖扣背后的可怕可能性,仅仅是江烬野那些话,就足以将他彻底击垮。
“疏遥?”
林疏猛地回神,指尖一颤,刻刀差点掉落。林哲抱着一摞画框站在门口,担忧地看着他,“你没事吧?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你这几天状态一直不太好。”
“……没事。”林疏遥垂下眼,避开同事关切的目光,声音干涩,“可能有点没睡好。”
林哲放下画框,走过来,压低声音:“是不是家里的事……很麻烦?需要钱吗?我虽然没多少,但……”
“不用!”林疏遥的反应有些过度地激烈,他猛地打断林哲,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强放缓语气,“……真的不用,谢谢。已经……解决了。”
解决?多么可笑的词。他是被“解决”的那个物件。
林哲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愣了一下,眼神里的担忧更浓了,但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行,有事一定要说。别硬扛。”
别硬扛?
他还有资格“扛”吗?他连扛的力气和意义都没有了。
下午,那辆黑色的奔驰准时出现。司机沉默地将他送回那座摩天大楼。
再次站在顶层公寓的入户门前,林疏遥只觉得呼吸困难。指纹按上去的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门开了。
公寓里弥漫着一股冷冽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试图覆盖掉昨夜的一切。地毯崭新,一尘不染。江烬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
听到开门声,他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手指偶尔敲击一下键盘。
仿佛昨夜那个失控暴怒、口出恶言的人根本不是他。
林疏遥僵在玄关,进退两难。巨大的压迫感无声地弥漫开来。
“站在那里挡路?”江烬野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林疏遥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沉默地换鞋,然后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快速穿过客厅,逃回那个临时的客房。
“过来。”
两个字,不容置疑。
林疏遥的脚步钉在原地。心脏骤然缩紧。他慢慢转过身,看到江烬野终于从屏幕前抬起眼,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了昨夜的风暴,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经过震荡后的完好度。
他一步步挪过去,在距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江烬野合上电脑,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双臂展开搭在靠背上,这是一个充满掌控和侵略性的姿势。他的视线从林疏遥苍白的脸,滑到他微微肿起的下唇,停留了几秒。
那目光让林疏遥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难堪,他下意识地想要低下头。
“抬头。”命令紧随而至。
林疏遥被迫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看来昨晚的话,你听进去了。”江烬野淡淡地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很好。”
他站起身,朝着林疏遥走过来。
林疏遥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强忍着站在原地,只有睫毛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泄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江烬野在他面前站定,伸出手。
林疏遥猛地闭上眼,预期中的粗暴或许会再次降临。
然而,那只手却只是落在了他的下颌上,指尖微凉,力道并不重,甚至称得上有些缓慢地、强迫性地将他的脸偏过一个角度,更方便他查看那处结痂的伤口。
这个动作,与其说是触碰,不如说更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的瑕疵。
“还疼吗?”他问,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林疏遥浑身僵硬,摇了摇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烬野的拇指指腹,极其轻微地擦过那处痂痕。带来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带着冰冷笑意的抚摩。
“记住这种感觉。”他低下头,靠得极近,声音压得很低,如同恶魔的低语,气息拂过林疏遥的耳廓,“记住你是因为什么才站在这里。收起你那些不必要的情绪和好奇心。安分地待着,这才是你唯一该做的事。”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林疏遥淹没。没有怒吼,没有暴力,只是平静的陈述,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摧毁力。
说完,他松开了手,仿佛碰了什么不感兴趣的东西,转身重新坐回沙发,打开了电脑。
“厨房有温着的粥,去吃。”他丢下最后一句话,目光便不再分给他半分。
林疏遥站在原地,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耳边还回响着那冰冷的话语,下颌被触碰过的地方一片冰凉。
他最终像个游魂一样飘进厨房,看着灶台上那碗冒着热气的、精致的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端起碗,机械地吃着。粥很香,很糯,温度恰到好处。
但他尝不出任何味道。
他只是麻木地、一口一口地,吞咽着这份带着施舍和羞辱的“喂养”,吞咽着这份被明码标价、碾碎尊严的“恩惠”。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进碗里,消失无踪。
他知道,有些东西,在昨夜和今天,已经被彻底地、无声地碾碎了。
就在他机械地吞咽时,江烬野放在茶几上的私人手机震动了起来。屏幕亮起,一个名字跳入眼帘——
【楚涵】
林疏遥的动作顿住了。那个名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麻木的神经。
江烬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在挂断和接听之间犹豫了极短的一瞬,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他没有避开林疏遥,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耐心?
“嗯,说。”
“……”
“知道了,我会过去。”
“……”
“喜欢就买。”
“……”
通话很短,只有寥寥数语。但江烬野的语气,那种隐约的、不同于对待他时的冰冷和漠然的细微差别,像最锋利的冰片,割开了林疏遥好不容易麻木下来的心脏。
看啊。
他对别人,并非只有冰冷和刻薄。
原来他也可以有“耐心”,也可以说“喜欢就买”这种话。
只是对象不是你。
你只是“买来的玩意儿”。
林疏遥低下头,看着碗里还剩下一半的粥,忽然觉得一阵剧烈的反胃。他捂住嘴,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江烬野挂了电话,目光随意地扫过厨房,看到林疏遥苍白的脸色和泛红的眼眶,眼神微沉,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电脑屏幕。
冷漠,才是最彻底的碾碎。
无声无息,却寸草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