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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弃子与新生 ...

  •   海城国际机场,凌晨四点。

      空气清冷,人流稀疏。顾言蹊穿着一件毫不起眼的灰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背着一个半旧的黑色双肩包,混迹在等待最早一班国际航班的旅客中。他压低了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薄唇。

      他的护照和登机牌上的名字,是“李哲”。一个真实存在、但与他毫无关联的身份。这是他用过去三年积累的“资源”,通过魏擎的某个灰色渠道,为自己准备的数条退路之一。他从未想过,最终会用这种方式离开。

      安检、过关,一切顺利得令人心悸。他就像一个最普通的背包客,沉默地遵循着所有程序。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心脏跳得有多疯狂,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他能感觉到背后仿佛有无形的视线在灼烧,那是傅斯渊布下的天罗地网,但他必须赌,赌这条精心规划的路线能暂时避开所有监控焦点。

      直到坐在经济舱靠窗的座位上,看着舷窗外海城的灯火在晨曦中逐渐模糊、最终被云层彻底取代,他才允许自己微微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掌心全是冰冷的汗水。

      他没有回头看第二眼。

      三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X加坡樟宜机场。他没有出关,而是利用转机时间,在机场洗手间迅速更换了另一套衣服和眼镜,并用特定的药水略微改变了肤色和面部细节。随后,他登上了另一班飞往D国F兰克福的航班,登机牌上的名字变成了“陈明”。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跳跃,像幽灵一样在不同的身份和航线间穿梭,最大限度地抹去自己的痕迹。

      与此同时,那辆伪装成医疗器械运输车的厢式货车,正平稳地行驶在通往机场的特殊通道上。车内经过专业改装,配备了先进的减震系统和生命维持设备,尽可能减少路途颠簸对患者的影响。

      顾念在轻微的晃动中缓缓睁开眼。适应了车内柔和的光线后,她看到之前那位自称协调员的负责人正坐在一旁,密切关注着监护仪上的数据。

      “我们……在路上了吗?”她的声音微弱,带着刚醒来的沙哑。

      “是的,顾念小姐。”负责人温和地回答,语气沉稳令人安心,“我们正在前往机场,专机已经准备好,很快就会带您前往R士。”

      顾念轻轻眨了眨眼,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朦胧的都市夜景。离开住了许久的疗养院,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比起恐惧,对哥哥承诺的信任占据了上风。

      “我哥哥……”她轻声问,似乎想从对方口中再次确认那份安全感,“他一切都好吗?”

      负责人脸上露出职业化的、令人宽慰的笑容:
      “顾先生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安排。请您放心,他会在R士与您顺利汇合。他现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确保您能获得最好、最安全的治疗环境。”他没有透露更多细节,但话语中的肯定意味让顾念稍稍放松了紧握的手指。

      “他很辛苦……”顾念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喃了一句,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心疼。

      她深知哥哥为了她,背负了多么沉重的负担。

      “顾先生非常坚强,也很有能力。”负责人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他唯一希望的,就是您能安心接受治疗,尽快好起来。所以,请您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放松休息,保存体力。接下来的长途飞行需要您的配合。”

      顾念顺从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她重新闭上眼睛,努力调整着呼吸,对抗着身体因移动而产生的不适和病痛固有的折磨。她知道,配合治疗,努力活下去,就是对哥哥最大的支持和回报。信任如同无声的誓言,在这移动的、密闭的空间里静静流淌。

      车辆高效而隐秘地驶入机场禁区,直接停靠在等待的医疗专机旁。训练有素的团队迅速而小心地将她的转运舱平稳地转移至机舱内固定好。引擎的轰鸣声响起,这架承载着希望与未知的飞机,即将冲上云霄,带着她飞向哥哥为她准备的、遥远的新生之地。她的离境手续,使用的是一份以医疗人道主义为由的特殊通行文件,名字是“Yan Gu”,与她哥哥的任何已知身份都毫无关联。

      兄妹二人,沿着两条截然不同、却都指向同一目的地的路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傅斯渊掌控的国度。

      R士,S黎世远郊,阿尔斯山脚下,一家以宁静和卓越闻名的私人诊所。

      顾言蹊比顾念晚一天抵达。当他风尘仆仆地站在诊所纯白色、弥漫着淡淡消毒水和百合花香气的大厅时,几乎有些站立不稳。连续几十个小时的神经紧绷和旅途劳顿,让他的体力透支到了极限。但比身体更疲惫的,是那颗一直悬在半空、饱受煎熬的心。

      在护士的引领下,他穿过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声的走廊,来到一间阳光充足、设施极其先进的无菌病房外。透过玻璃窗,他看到顾念躺在病床上,似乎睡着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苍白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各种精密的监控仪器发出规律而轻微的滴答声,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显示着她的生命体征趋于平稳。

      环境远比国内那家受制于魏擎的疗养院要好得多,空气清新,窗外是绵延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阿尔卑斯山脉,像一幅静谧而宏伟的油画。

      一直紧绷的神经,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才如同过度拉伸后骤然松弛的弓弦,猛地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酸与安慰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几乎要将他击垮。他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凉的墙壁,才勉强稳住虚浮的脚步。

      他轻轻推开房门,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但细微的响动还是惊动了浅眠的顾念。

      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当模糊的视线聚焦,看清风尘仆仆、一脸憔悴却眼神急切地站在床边的顾言蹊时,她那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上,立刻如同冲破乌云的第一缕阳光般,绽开一个极度虚弱却无比真实的笑容。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安心、喜悦、依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哥哥疲惫模样的心疼。

      “哥……”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像世界上最温暖的绳索,瞬间将顾言蹊从冰冷黑暗的深渊拉回人间。

      “嗯,哥来了。”顾言蹊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她手上的留置针,轻轻握住她那只冰凉而纤细的小手,仿佛握住了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喉头像是被什么热切的东西堵住了,千言万语在胸腔里翻涌,最终只化作最简单却最沉重的一句:“没事了,念念,没事了。”

      他仔细端详着妹妹,手指极轻地、近乎颤抖地拂开她额前汗湿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晨曦露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这里的医生怎么说?”一连串的问题透露出他深藏的焦虑。

      顾念微微摇头,反手用微弱的力量回握住哥哥的手指,试图给他一些安慰:“好多了……这里很安静,医生和护士都很好,很温柔。”她顿了顿,清澈的眼睛望着顾言蹊眼下的乌青和下巴冒出的胡茬,轻声问:“哥,你是不是很累?路上是不是很辛苦?”

      她总是这样,明明自己承受着巨大的病痛,却总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和状态,用她微弱的方式关心着他。

      顾言蹊心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扯出一个笑容,摇摇头:“不辛苦。看到你好好的,哥一点都不累。”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插上吸管,小心翼翼地递到顾念唇边:“喝点水。”

      顾念顺从地喝了一小口,然后轻轻推开,目光望向窗外那壮丽的山景,眼中流露出一丝孩童般的好奇与憧憬:“哥,这里的山好高,雪好白……等我好一点,你能推我出去看看吗?就一会儿……”

      “当然能。”顾言蹊毫不犹豫地答应,声音异常坚定,“等你好起来,哥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们去看山,看湖,去看所有你没看过的风景。”这是他能为她描绘的、为数不多的关于未来的承诺,也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微弱星光。

      顾念满足地笑了,笑容虽然虚弱,却仿佛照亮了这间冰冷的病房。她的精神很快又有些不济,眼皮微微耷拉下来。

      “睡吧,念念,”顾言蹊为她掖好被角,声音低沉而温柔,“哥就在这儿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嗯……”顾念轻声应着,很快又沉沉睡去,只是这一次,她的眉头似乎舒展了许多,仿佛知道最可靠的守护者已经在身边,终于可以安心入睡。

      顾言蹊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凝视着妹妹沉睡的容颜。窗外是陌生的、壮丽的异国风景,室内是各种先进的医疗设备,未来是茫茫未知的艰难险阻。但在此刻,握着妹妹的手,感受着她平稳的呼吸,他那颗在背叛、逃亡、算计中变得冰冷坚硬、千疮百孔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感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暖意。

      为了守护这份仅存的温暖,他付出了所能付出的一切代价,变成了一个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人。但他知道,只要念念还需要他,只要这盏微弱的灯还亮着,他就必须坚持下去。她是他的软肋,也是他全部的力量源泉。

      他是弃子,亦是守护者。前路依旧黑暗,但至少在此刻,新生已悄然萌芽,与妹妹相互依偎的温情,是他对抗整个冰冷世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铠甲。

      顾念得的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先天性肾脏发育不全伴随严重肾功能衰竭及代谢并发症。她的肾脏无法有效过滤血液中的毒素,也无法维持电解质平衡,需要终身进行定期透析(每周2-3次),并且随时面临感染、心衰、代谢性骨病等严重并发症的威胁。唯一根治的希望是肾移植,但找到匹配的肾源极其困难,且移植后仍需终身服用抗排异药物,费用高昂。

      这病像一个无底洞,吞噬着金钱和希望。在国内,仅靠着魏擎“支付”的医疗费勉强维持。如今在瑞士,顶级私人诊所的医疗水平世界一流,但费用也堪称天价:每次透析费用高达数千欧元,各类特效药、营养剂、单独护理费、住院费……林林总总,每月基础开销轻易超过5万欧元。这还不包括未来可能进行的移植手术和术后维护。

      顾言蹊带来的资金,像阳光下的冰雪一样快速消融。

      他看着妹妹因为治疗而痛苦皱眉的样子,看着她努力对自己露出笑容安慰自己的样子,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顾念虽然被病魔折磨,却异常懂事和乐观。她很少抱怨,总是安静地看书、画画,或者通过平板电脑学习课程。她的话不多,但每一次开口都带着一种温柔的洞察力。

      “哥,你是不是很累?”她看着他眼下的乌青,轻声问。 “哥,这里的风景好像很美,等我好一点,你推我出去看看好不好?” “哥,别担心,我会好起来的。”

      她的存在,是顾言蹊背负的所有沉重和黑暗中,唯一且全部的光亮。为了她,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变得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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