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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木头兔子 ...

  •   [仙君……]
      [罔两……]

      重影山下三千米,苍凉幽怨的合声与哨音共同回荡,穿梭在土壁间,仿若游鱼徘徊于深渊。

      九万里外人世的丧钟奏响第十三次,千城一哭,哀泣叹息传入供奉仙君的庙宇,落入仙君耳中。

      [仙君,仙君]
        他们向天发问。
      [祂若离去,我们该依附何物?]
      ……
        [仙君,仙君]
      [若无手无脚,我们该依附何物?]
      ……
      [仙君,仙君]

      仙君睡于白骨高台,由平躺转为侧躺,眼睛都没睁开,就信手抽出放在一旁的未兆剑对准左耳,一路穿过大脑,左耳进右耳出。
      像是对待那些难民的诘问。

      在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在被打断深度睡眠后,会表达出无与伦比的愤怒,痛斥这种如同断人财路的无耻行径。
      仙君就属于这类人。

      仙君在毫无征兆地抬手,用本命剑未兆穿过双耳后,便垂首聆听血液在头颅里汩汩流淌的声音。
      一如久旱后的暴雨,跳跃着融入每一毫土地,赐予其清凉悲伤的触感。
      就连那段围绕着他的哨音也消失了。

      解决完嘈杂的责问,仙君身下的白骨高床又开始咯吱咯吱地动弹。
      其中一根肱骨顺着缝隙挤到仙君眼前,似乎很是害羞,鞠躬时滑了一跤,重重击向仙君右臂木桡骨与尺骨。

      它看起来轻巧漂亮,但砸人身上着实有点痛。
      不过它应该只是想组建一只新的右臂。
      ——取代仙君原先的肱骨,和仙君的右桡骨尺骨组成新的右臂。

      仙君看着手忙脚乱的肱骨,脑子里莫名响起来一句台词:“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真奇怪,他明明都已经堵住耳朵了啊。

      仙君没有回应它接连不断的敲击,看起来像是打算眼不见为净,心念一动,灭了两盏明灯,任由视野渐渐消散,直到眼前的白骨完全融入空茫。

      “还有……”
      仙君隐于白雾下的眉眼微垂,周身气压很低,与秋日随风而落的败花别无二致。

      丧钟又一次敲响。
      那些衣着褴褛形容枯槁,只能用活物来形容的人类,眼珠间或一轮的转动着,悲戚地跪碎了双膝,又用断枝似的前臂撑起身子,久不用于言语的舌头不安地挪动。

      [仙君,仙君]
      [罔两……]
      [人若非人……]

      罔两是仙君的名。
      作为人类的启蒙者与庇护神,他存在的意义,就是尽全力解答或解决人类所遇到的困境。

      不过仙君从小就没有听过学,他解答不了任何疑惑。
      但多年文盲熬成仙,也会有点小聪明。

      他下意识用手指抚上未兆,想起来它现在在耳朵里,觉得有点不卫生,又悻悻放下,随手抓了把土塞进嘴里,埋藏起自己的舌头,切断言语。

      只把能够说出的话都留在了口舌上,留在了记忆里他一定知道,一定会去的地方。

      然而五感这种东西是具有补偿性的。
      视觉听觉仙君都没了,嗅觉和触觉就自然变得格外强烈。

      例如暴雨过后草木泥土的腥气,城中铜钟敲响扬起的灰尘烟气,以及血液痛苦哀嚎的哭泣。
      啊,这其实是单押。最后一点他听不见来着。

      说来罔两仙君道行高深,此间无人得以窥见他的面貌,但仙君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

      他或许可以把土塞进嘴里,这样看起来会有种战损美。可他不能把泥土塞进鼻腔,这样会像个邋遢蠢货。
      仙君有点莫名其妙的洁癖。

      再来说触觉。它和嗅觉一样,想要失去它们,就需要点身体小技巧。
      后者要鼻炎,或者在体修堆里住一个星期。
      前者则要被体修训练一个星期。
      都超级麻烦且恐怖。

      这样想的话,人如果可以把自己埋起来就好了。刨一个简简单单的兔子洞,小小的,又永远也无法塞满。
      四角钱买到的油灯当然也没法办到。

      这样的话,自己钻进去或是把烦恼扔进去都是不错的选择。
      不用去思考关于未来的议题,不用耗费心力去琢磨没有固定答案的未来。

      毕竟眨眼就像海鸥或蝴蝶,一次翅翼的起落,就成了天气的剧变与德克萨斯州的龙卷。
      更何况眨眼这种事也同样是不可预测的。
      甚至在想到这点的同时,它的频率就会开始变化。

      仙君的眼睛是没必要眨的,因为他平时不睁。此刻睁开,便露出眼睑之下蓝帽小菇一样的瞳孔。
      其中尽是疑惑。

      人类是知道眨眼一瞬的,但他们想到的不是珍惜,而是去改变眨眼的方式,去尝试改变“未来”。

      这也是人类奇妙的一点。

      [仙君。]
      看来还知道他是仙君,这群人还没有疯得彻底。
      [您想死吗?]

      不想。

      仙君在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物欲,但他就是莫名地不想死。
      可能这就是他的底层代码。

      于是仙君想也不想,一如既往地果断回复:【不想。】
      等等。
      刚才他们称呼他的时候,好像用了“您”?
      仙君自幼便没见过父母,是在外郊的林子里长大的。

      附近的人唤他时,代词要不没有,要不就是罔两。至于“仙君”,就像是打电话时的喂,确认身份用的。
      真是见了怪了。

      仙君想了想,决定传音回去:【你们想死吗。】

      投之以桃,回之以礼。仙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礼尚往来做得很不错。

      【罔两会知晓的。】
      知晓什么?

      仙君蹙眉,疑惑中突然生出些怪异。不止是心中涌上的迷茫,还有重影山的改变。

      重影山是仙君法力所化,相当于他的本身以外的另一具身体。然而这具“身体”此刻正在发生剧变,诞生出了新的器官,一个充满了生机的器官。

      仙君本身并不受这种改变的影响,此时却不由自主地摸索着滑下白骨堆,朝那处盘踞无数生命的新世界走去。

      那是一棵树,生长在重影山盆腔的树。树的下方是一小块红褐色土壤,突兀地种植了片白玫瑰丛。
      ——也有可能是山楂,仙君对植物极度没有见识。

      这树篱突兀却又可爱,不仅枝叶轮廓修剪成兔子的形状,就连花也像朵朵白兔。
      还有红色的眼睛。

      仙君悄步靠近,生怕惊扰它们分毫。也因此,直到距它只有半步时,才发现翠绿的灌木下掩着一扇红色的双开木门。

      这是种类似于动脉血的糜烂艳红,与草木花果相适,绚烂夺目,一眼便能勾起人灵魂最深处的本能欲望。

      胸腔大小的木门,左边心口处钉着颗钉子,钉头上被糊了类似胶水的黏液,粘着只金属白兔,表情像是在邀请许久不见的挚友。
      形与色一如绿叶中挂着山楂红果的白花。

      仙君掩在白雾下的莹蓝瞳孔失焦地盯着白兔,被蛊惑了似的,用左手拉住山楂花浮雕的门柄……
      他的手轻轻用力。
      没拉开。

      想开门连个敲门砖都没有,没文凭的仙君此刻终于体会到了世界险恶。

      几息之后,仙君气沉丹田,用上斩祟的力气,又拉了一次。
      这次的门开了根头发丝大小。
      真是可喜可贺。
      哈哈。

      其实仙君可以缩骨,噼里啪啦地挤进门缝,或者不再隐藏实力,咔一下就给门劈得粉碎。
      哈哈哈。

      仙君冷脸望着门缝的同时,门缝也在凝视仙君。
      好吧,骗它的。仙君根本打不开这扇门哈哈。
      仙君看似沉默,实则已经没招了。

      【咚咚咚】
      门后,挟带着粘腻水声与土腥的撞击声传出,长久而无声的对峙被打破。
      【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吧。】
      它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木头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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