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往事 ...
-
三人移步到旁边的茶室,佣人重新沏了茶。宋然非打趣了几句关于宋任裴回国后是否适应、有没有交女朋友之类的话,被宋任裴笑着糊弄过去。
宋然非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带着些许感慨:“苏姨这次怀孕,爸真的很高兴。希望这次一切都能顺利。”然后看向宋任裴转换了话题,“任裴,这次去深城考察,感觉怎么样?听说致泰资本的周民远也一起去了?”
“项目不错,技术有壁垒,团队也扎实。致泰推的项目,周民远的眼光确实可靠。”宋任裴说着瞥了眼付函润。
宋然非点了点头,沉吟道:“领高集团在医疗器械领域是头部的,我们宋氏一直想和他们有些深度合作,但苦于没有合适的契机切入。周民远是领高周家的公子,如果能通过这次合作和他搭上线,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付函润原本安静地坐在一旁,闻言,几乎是立刻接口道:“过几天周总约了我谈皓斯项目后续的尽调安排,到时候我可以侧面探探口风,或者找个机会引荐一下。”
他这话接得又快又自然,显然对这事非常关注。
宋任裴有些意外地又瞥了他一眼。
在他的印象里,付函润在工作上虽然认真负责,但很少会对这种涉及高层人脉牵线的事情表现出如此积极主动的态度,尤其是在这种家庭聚会的私下场合。
宋然非赞许地看了付函润一眼:“那最好不过了,函润你办事稳妥,你来开口也合适。”
“好,然非哥。”
他随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宋任裴说:“任裴,你现在是函润的领导了,可别太压榨他。函润就是话少了点,其实心思很细,人也敏感。你别看他现在这样,小时候在学校可是没少被欺负……”
“然非哥……”付函润出声打断,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眼神里带着点窘迫,“别提那些陈年往事了。”
宋然非被打断,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地轻笑起来,从善如流地不再继续:“好,不提了。”他温和地看着付函润,“总之,函润,工作上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别自己硬扛,随时可以跟我说。”
宋任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付函润那罕见的、因被提及往事而露出的慌乱和脸红,以及他对宋然非话语几乎是无条件的顺从和明显的亲近感,都让他心里掠过一丝微妙的不快。
付函润在面对宋然非时,话会多一些,反应也更积极,甚至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依赖。而面对自己时,则更多是公事公办的疏离,即使是床笫之间,也多是被动承受,除了偶尔被折腾到求饶没什么多余的话,甚至也很少提什么要求。
小时候没少被欺负?
宋任裴心里咀嚼着这几个字,目光在付函润微红的耳廓上停留片刻。他很难想象,现在这个看起来清冷自持、在工作上游刃有余的付经理,小时候会是容易被欺负的类型。
付函润的思绪,却因为宋然非那句未竟的话,被拉回到了有些灰暗的童年。
不是鲜血淋漓的暴力,而是更磨人的、细碎而持久的寒意。
九岁,他敏感早慧,懵懵懂懂地跟着母亲苏琳进了宋家,转入那所满是家境优渥孩子的学校。他像个突兀的闯入者,“野孩子”、“拖油瓶”之类的标签,伴随着有意无意的排挤和孤立,像细密的针,扎在他敏感的心上。
这种无声的霸凌持续了两年多,不是拳打脚踢,而是更伤人的冷暴力和语言上的轻蔑。
他刚上初中不久,几个高年级学生突然从后边制住他,把一只不知从哪里逮了只壁虎塞进了他的后衣领。
冰凉的、蠕动的触感瞬间让他头皮发麻,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围着他哈哈直笑,笑他发着抖不敢动弹的样子。
这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干什么?欺负低年级同学?”
是宋然非。他比同龄人高挑许多,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眉头微蹙,气场强大。那几个高年级生显然认得他,悻悻地散开了。
宋然非走到他面前,没有多问,只是伸出手,那双骨节分明的、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探进他的后衣领,将那只还在挣扎的小东西拿了出来,随手放掉。
那双手的温度和触感,他记了很多年。
“没事了。”宋然非看着他惊魂未定的样子,语气温和。
从那以后,宋然非似乎就将他纳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几乎每周都会特意绕路过来初中部找他,有时是递给他一瓶牛奶,有时只是简单问一句“最近还好吗?”。
随着宋然非升入高二,当选了学生会主席,个子更高,气场也更足,渐渐地,再也没人敢轻易欺负付函润了。
付函润还记得,宋然非总喜欢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牵他出校门,还会笑着打量他,说:“函润,把背挺起来,你长得很漂亮,和苏姨很像。”
这话让年幼的付函润既害羞又有点隐秘的欢喜。
后来宋然非还将他在学校可能被欺负的情况告诉了苏琳和宋国正,让老师多加关注。
还有一次,宋家举办大型聚会,小小的付函润穿着不合身的正装,茫然地站在二楼的阳台边,看着楼下觥筹交错的热闹,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影子。
宋然非找到了他,大概误会了他站在那里的意图,什么也没问,只是紧紧拉住他的手,带他下楼,轻声对他说:“以后家里有聚会,不知道去哪儿,就跟着我。或者,我找点事情给你做。”
他和宋然非之间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故事,宋然非就像一束春日温和的光,在他最彷徨无措的年纪,照进了他灰暗的世界。
他感激他,仰慕他,憧憬他,这份感情纯粹而炽热。直到某个夜晚,他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梦,梦里主角赫然是那个对他呵护备至的哥哥。
付函润被吓坏了,羞耻感和罪恶感几乎将他淹没。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自然地牵上宋然非的手,开始有意无意地保持距离。
然而,青春期的悸动如同藤蔓,越是压制,越是疯长。他渐渐明白了自己的性向,也明白了那份对宋然非的感情,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
这份年少时期便深植心底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执念,纯粹,简单,却也因此根深蒂固。
深到即使后来在大学里,他与一位温和的学长开始了一段恋情,梦里偶尔出现的,依然是宋然非的身影。
所以,在宋然非的婚礼上,看着那个曾经如光般照亮他的人牵着别人的手,许下一生的誓言,那种被压抑已久的情感混合着失落和苦涩,才会在酒精的催化下失控地涌出。
他有时会后怕地想,幸好那天认错了人,拉住了宋任裴……如果当时抓住的是宋然非的胳膊,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付函润的脸颊愈发烫了,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他下意识地垂下眼睫,不敢再看宋然非。
宋任裴将他这番微妙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付函润面对宋然非时那种不自然的羞赧,与面对自己时的平淡甚至回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宋任裴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快,甚至是一丝……被忽略的不爽。
又坐了一会儿,宋任裴放下茶杯,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他看向付函润,语气自然,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我喝了点酒,函润,你送送我吧。”
付函润正因刚才的失态和纷乱的思绪而心神不宁,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宋然非闻言,摇了摇头笑道:“才刚说了让你别欺负函润,你这当领导的,转头就让人给你当司机?自己叫个代驾不就行了。”
付函润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不想在宋然非面前与宋任裴多做纠缠,也不想显得自己过于抗拒而引来更多疑问,只好站起身,语气平淡地说:“没关系,然非哥,我送他回去吧,正好我也该走了。”
宋然非见付函润自己同意了,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又叮嘱了宋任裴一句:“那你到家发个消息。函润,路上小心。”
“知道了,然非哥。”宋然非这种关心让付函润不自觉的又笑了笑,然后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