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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4章 17岁那年的雨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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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来得绵长而黏腻,连带着少女的心事,蒙上了一层擦不掉的水汽。
餐桌上,气氛有点微妙的紧绷。江嘉言低头扒着饭,眼神躲闪,不敢看坐在对面的两位母亲。妈妈梁敏今天炖了她最爱的排骨汤,阿母江美方则不停往她碗里夹青菜。
“言言,最近……放学好像都回来得比较晚哦?”梁敏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设计师特有的细致观察力。
江嘉言心里咯噔一下,含混地“嗯”了一声。
江美方立刻接上,语调是那种刻意放松的台南腔国语:“系喔~ 我看你最近line的讯息响不停,系不系交到新朋友了啦?”她那句“系喔”尾音上扬,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完了。江嘉言头皮发麻。两位阿母最近对她的关注度直线上升,尤其是自从她上了高中以后,那种担心她“误入歧途”又怕她“被男生骗”的复杂情绪,几乎凝成了实体。她晓得,她们怕,怕她像阿母当年那样,在感情里跌撞,更怕她……喜欢女生。虽然她们自己就是这样,但为人父母,那份希望孩子走“更轻松”道路的私心,总在作祟。
“就……就一个学长啦。”她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学长哦——”江美方拉长了语调,和梁敏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有关切,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梁敏放下筷子,语气更柔了:“言言,妈妈和阿母不是要干涉你。只是你这个年纪,很多事情要多看看,想清楚。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最重要的是人品,是负责任。”
“哎呀,妈!我知道啦!”江嘉言有些烦躁地打断,脸上烧得厉害。这种被放在显微镜下审视的感觉,让她既尴尬又有点莫名的委屈。她匆匆扒完最后几口饭,“我吃饱了,学长……约我去他家讨论社团的事情。”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餐桌,忽略了身后两位母亲那交织着忧虑和无奈的目光。
学长的家是标准的台式透天厝,收拾得干净,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规整和压抑。客厅里,他母亲——一位妆容精致却眉眼锐利的阿姨,正端着水果招呼她。
“言言是吧?常常听我们阿宏提起你哦。”阿姨笑着,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身上扫过,“我们阿宏很优秀的啦,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多少小女生喜欢他。我就讲啊,男孩子要以学业为重,现在谈感情都太早……”
江嘉言局促地坐着,手指绞着衣角。吴致宏坐在旁边,有点不好意思地打断:“妈,你讲这些干嘛啦!我们上去讨论功课了。”
阿姨嗔怪地拍了儿子一下,“好啦好啦,你们去。房门不要关哦,透气。”
那句“房门不要关”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江嘉言心里。她跟着学长上楼,心里那点朦胧的好感,在这样赤裸的审视下,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吴致宏的房间充斥着男生的汗味和运动器材。一开始,两人确实是在看社团的活动计划。但不知怎么的,距离越来越近。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房间里只剩下彼此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学长的手试探性地揽住她的腰,嘴唇笨拙地凑了过来。
空气中弥漫着青春期荷尔蒙的躁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江嘉言心脏跳得飞快,脑子里却乱糟糟的,闪过妈妈欲言又止的脸,阿母那了然又担忧的眼神……
就在两人的嘴唇即将碰触的瞬间——
“阿宏!妈妈切了凤梨,给你们送上来……”
房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吴母端着果盘,笑容僵在脸上,视线锐利地钉在两人迅速弹开的身体和泛红的脸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下一秒,风暴降临。
“江嘉言!”阿姨的声音瞬间拔高,尖锐得刺耳,“我看你乖乖的,没想到你这么……这么不知检点!跑来男生房间,还关起门来做这种代志!”
那盘凤梨被重重地顿在桌上。
江嘉言的脸瞬间血色尽褪,浑身冰凉。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向吴致宏,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然而,那个平日里阳光开朗的“学长”,此刻却像鸵鸟一样,低着头,缩着肩膀,小声嘟囔了一句:“妈……我们没有……”
“你闭嘴!”阿姨的炮火立刻转向儿子,语气却奇异地带上了一种……仿佛是“护犊”般的委屈和愤怒,“你看看你!妈妈怎么教你的?啊?现在好了啦,被这种“查某”缠上,你以后要怎么办啦!”
“这种查某”。
四个字,像四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捅进了江嘉言的心口。她看着学长在他母亲咄咄逼人的话语下,越来越沉默,甚至不敢抬头看她一眼。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在这个阿姨眼里,所有的女孩接近她儿子,都带着目的,都是潜在的“坏女人”,是来抢走她儿子的“敌人”。而那个关键节点的男生,却躲在母亲的羽翼下,连站出来澄清的勇气都没有。
心里那点刚刚萌芽的、模糊的好感,瞬间被碾得粉碎。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和被羞辱的难堪。
“阿姨。”江嘉言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我们只是在讨论社团活动。而且,房门没有关。”
她站起身,不再看那对母子一眼,挺直背脊,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家。雨还在下,打湿了她的头发和校服,冰冷的雨水反而让她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第二天在学校,天台——风很大,吹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学长一脸愧疚地站在她面前。“言言,对不起……我妈妈她……”
“我们分手吧。”江嘉言平静地打断他。她的声音没有波澜,像是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吴致宏愣住了。“为什么?就因为昨天……”
“不只是昨天。”江嘉言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我看清楚了,你心里根本不成熟。遇到事情,你只会躲起来,让你妈妈冲在前面。你连为自己、为我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你,不够资格和我在一起。”
她说完,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天台的铁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仓皇失措的少年,也隔绝了她兵荒马乱的十七岁初恋。
那天晚上,江嘉言没有开灯,一个人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失恋的苦涩和被羞辱的委屈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让她鼻子发酸。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然后是阿母江美方轻快的声音:“言言,我们回来啰!今天跟你妈妈去吃了超赞的担仔面……”
话音在她看到黑暗中那个蜷缩的小小身影时戛然而止。
“怎么了?”梁敏敏锐地察觉到不对,按亮了客厅的灯。
温暖的灯光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江嘉言红红的眼眶。
下一秒,两个身影几乎同时冲了过来。江美方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梁敏则坐在旁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怎么了,宝贝?告诉妈妈和阿母。”梁敏的声音柔得像水。
江嘉言再也忍不住,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了出来。说到被学长母亲辱骂“不知检点”,说到学长的沉默和退缩……
江美方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她的下巴抵着女儿的头顶,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情绪,像是透过她在拥抱当年那个同样无助的自己。“傻囡仔,不哭了。那种没担当的查甫,咱不稀罕!”
梁敏则心疼地擦去她的眼泪,“你做得对,言言。及时离开错的人,比什么都重要。”
三个人在温暖的灯光下抱成一团。江嘉言的眼泪濡湿了阿母的衣衫,而阿母的怀抱,则像最坚固的港湾,驱散了她所有的寒冷和委屈。
哭够了,江美方忽然松开她,神秘兮兮地跑去厕所,拿了一卷卫生纸回来。
“来,阿母教你。”她撕下几张纸巾,塞到江嘉言手里,“以后啊,要是生气,难过,就像这样——”她用力把纸巾撕成一条条,再揉成一团,“把那些不爽的代志,想象成这些纸屑屑!”
她拉着女儿走到马桶边,把手里的纸团丢进去,然后按下冲水钮。
哗啦——
水流漩涡带着那些白色的碎屑,瞬间消失不见。
“看!把它们统统冲掉!烦恼拜拜啦!”江美方拍拍手,脸上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得意和释然。
江嘉言看着马桶里恢复平静的水面,又看看阿母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笑容却已经重新绽放。
梁敏在一旁看着,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看着江美方,仿佛在看另一个需要被呵护的女孩,也在这略显荒诞的“仪式”中,看到了爱的传承与疗愈。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那场“十七岁的雨季”或许还能再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