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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压缩饼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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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晏舟这场病，缠绵了将近一个月，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撤去了大部分症状。咳嗽止住了，低热退了，只是人像是被抽走了筋骨，虚弱得厉害，走几步路便要停下歇歇，海风稍微大些，洛寻便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回屋里。
天气彻底冷了下来，海岛进入了真正的冬季。铅灰色的云层终日低垂，吝啬地不肯多施舍一点阳光。海水变成了沉郁的墨绿色，浪头砸在礁石上，碎成冰冷的白色泡沫。
生存变得愈发艰难。菜畦里那点可怜的绿色早已被寒霜打蔫，近海几乎捞不到什么像样的鱼获。送补给的小船，也因为恶劣的海况，迟迟没有出现。
存粮在一天天减少。洛寻将米缸刮了又刮，每天只煮很稀的粥，配上一点腌渍的咸鱼干和晒干的菜叶。他将稠的部分都舀给顾晏舟，自己只喝点稀薄的米汤。
顾晏舟看着洛寻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颧骨凸了出来，眼窝深陷，那双原本就大的眼睛，此刻更是显得空洞。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磋磨，又疼又涩。
这天，洛寻将最后一点米倒进瓦罐，添上水，看着那少得可怜的米粒在清水中沉浮，沉默了很久。
顾晏舟靠在床头，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忽然开口道：“我记得……屋后那块坡地下面，以前好像埋过一点东西。”
洛寻猛地回过头。
顾晏舟迎着他疑惑的目光，解释道：“是刚来岛上那会儿，局势还不明朗，随手埋的。一些压缩饼干，罐头……应该还能吃。”
那是他作为军人，刻在骨子里的危机意识留下的后手。没想到，真的会有用上的一天。
洛寻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但那光亮很快又黯淡下去，染上一层担忧：“你的身子……”
“不碍事。”顾晏舟撑着床沿，慢慢坐直身体，“躺了这么久，也该活动活动了。你一个人挖不动。”
他态度坚决，洛寻知道自己拗不过他。
两人穿上最厚的衣服，洛寻搀扶着顾晏舟，慢慢绕到屋后那片荒芜的坡地。顾晏舟凭着模糊的记忆，指了一个位置。
地上覆盖着枯黄的杂草和碎石。洛寻找来一根结实的木棍，开始挖掘。土质因为寒冷而变得坚硬，没挖几下，他就气喘吁吁，额上冒出了虚汗。
顾晏舟想帮忙，刚弯下腰，就是一阵头晕，被洛寻强行按坐在一旁的一块石头上。
“你看着就行，别动。”洛寻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顾晏舟看着他咬着牙，一下下费力地撬动冻土，看着他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和裂口的手背，胸腔里堵得厉害。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病了，成了拖累。
挖了许久，木棍终于碰到了坚硬的物体。洛寻精神一振，丢开木棍，用手扒开周围的泥土，露出了一个密封严实的铁皮箱子。
箱子上已经生了锈，但密封得很好。洛寻费力地将它拖出来，打开。
里面果然是几十块用油纸包裹的压缩饼干，还有十几个肉类罐头。虽然包装有些陈旧，但保存完好。
如同沙漠中看到了绿洲。洛寻看着这些救命的物资，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他拿起一块压缩饼干，拆开油纸，递给顾晏舟。
顾晏舟没有接，只是看着他：“你先吃。”
洛寻固执地举着。
顾晏舟叹了口气，接过饼干，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饼干硬得像石头，带着一股陈年的油哈味，味同嚼蜡。但他还是慢慢地咀嚼着，咽了下去。
洛寻这才自己也掰了一小块，默默地吃起来。
两人坐在寒冷的坡地上，就着呼啸的海风，分食着一块坚硬的压缩饼干。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牙齿碾碎食物的细微声响。
吃完饼干，洛寻将箱子重新盖好，标记了位置。他搀扶着顾晏舟起身，准备回去。
就在这时，顾晏舟的脚步顿住了。他的目光，被坡地边缘、一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不起眼的绿色植物吸引。
那植物矮小，叶片肥厚，边缘带着锯齿，在这万物凋零的季节里，顽强地保持着一点生机。
是马齿苋。一种极其常见，生命力顽强的野菜。饥荒年代，很多人靠它活命。
顾晏舟蹲下身，小心地拨开枯草，看着那丛嫩绿的野菜，眼神复杂。
洛寻也看到了，他有些疑惑：“这个……？”
“能吃。”顾晏舟的声音有些沙哑，“灾年的时候，救过很多人的命。”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碰了碰那冰凉肥厚的叶片，仿佛在触碰一段尘封的、并不愉快的记忆。
洛寻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明白了。顾晏舟见过的，经历过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多，更残酷。那些战乱，那些饥荒，那些他从未提及的、尸横遍野的过往，都浓缩在这一刻，他对一丛野菜的凝视里。
顾晏舟小心翼翼地，连根拔起了那丛马齿苋，抖掉根上的泥土，递给洛寻。
“拿回去，晚上煮汤。”他说。
洛寻接过那带着泥土气息的野菜，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海风卷着冰冷的湿气，吹得人透心凉。
走到石屋门口，顾晏舟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埋着储备粮的坡地，又看了看洛寻手里那丛小小的、绿得刺眼的野菜。
他伸出手，握住了洛寻提着野菜的那只手腕。他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很大。
“会好的。”他看着洛寻的眼睛，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是在对洛寻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等开春，天气暖和了，一切都会好的。”
洛寻迎着他的目光，看着他眼底那历经磨难却从未熄灭的、如同暗夜星火般的坚韧，心中的惶惑与寒意，竟奇异地被驱散了几分。
他反手握住顾晏舟冰凉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嗯。”他应道，“会好的。”
两人相携着，走进那间虽然简陋、却可以遮蔽风寒的石屋。
屋外，是茫茫的、看不到尽头的严冬。
屋内，是他们必须共同面对、也必须一起熬过去的，又一个漫长的季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