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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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风带着棱角，卷着满地褐黄的枯叶往上撞，刮上天台时撕开呜呜轻响，像有人在远处低低地呜咽。
风撞在天台铁门上，发出沉闷的哐当声——门本是焊死的，后来在角落被撬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个穿着藏青色校服的男生背对着楼梯口，手肘撑在冰凉的铁栏杆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围巾边缘——那是条深灰色的羊毛围巾，织纹密实。
下巴浅浅埋在围巾里，唇线抿成一道平直的冷痕，连带着下颌线都绷得锋利。风扫过他额前的碎发，他没动，只用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盯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
瞳色像浸在冷水里的黑曜石，没半点波澜。仿佛周遭呼啸的风、飘落的叶，都不过是模糊的背景，掀不起他半分涟漪。
他就那样静静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远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周身的气场像被这深秋的寒风冻住了似的，冷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脚步声带着点轻快的拖沓感从楼梯间传来，那少年终于有了反应，一丝慌乱飞快掠过眼底——他最烦被人发现这处躲清净的地方。但那慌乱只停留了半秒，就被他压了下去。
他没立刻起身，只是缓缓转动脖颈，将围巾往上扯了扯，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浸在寒风里的眼，瞳色沉沉，藏着没散去的烦躁，却又刻意维持着平静，目光直直投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视线撞进的不是预想中老师严肃的脸，而是一张透着病态苍白的笑脸。那人很瘦，单手撑着粗糙的墙面，侧身挤进去时挺顺利，只有藏青色的外套下摆沾了些墙灰。
手里还捏着超市里普遍卖的那种片式暖热贴。
他揉着被蹭脏的袖口，咳了几下，肩膀轻轻发颤，转身看见天台上还有一个人，片刻的错愕后眼里闪着意外的光：“同学，你也来这里透气吗？”
栏杆旁的少年肩线却没完全松弛。盯着对方苍白脸上没褪的笑意，又瞥了眼那道狭小的铁门缝隙，眼底的烦躁淡了些，只剩依旧冷硬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丝慌乱只是旁人的错觉。
“嗯。”冷冷的应了一声，又转了回去看远方的天际线，只留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背影。
他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在哪儿看到过，一时间想不起来。
脚步声向这边靠近，他没回头，却能感觉到那人在身边站定，肩膀几乎要挨着他的肩，能闻到暖热贴淡淡的艾草味。
旁边那人投来一道视线。
眼底未散的紧绷应该是被看得一清二楚，耳边传来一道带着沙哑病气却依旧清亮的声音：“放心，我不会告密的，毕竟我是个跟你一样躲这儿透气的共犯。”
“你刚才那样子，是不是以为被老师抓包了？”
被戳破的瞬间，眼底掠过极淡的不自在，僵硬地收回视线，垂眼看着栏杆上的陈年锈迹。
“没有。”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涩，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嘴硬。
沉默了两秒，他趁对方正仰头看云的间隙，飞快地侧过眼偷偷瞥了一眼，侧脸透着病态的白，睫毛纤长，被风吹得轻轻颤动，嘴角还挂着没散的笑。
那一眼快得像错觉，他转眼，重新望向远处的天，耳根在围巾下悄悄泛热。
近距离看，感觉更眼熟。……却仍记不起在哪儿看到过。
“盛、淮、年？”
措不及防被叫出名字，惊愕地扭头，微蹙着眉往旁边挪了点，拉开些距离。
他从不与人深交。
过大的反应引起那人的笑，像在笑他傻，笑中还带着些狡黠：“猜的呀，我看人可准了，一猜就中。厉害吧。”
“不然就是……心有灵犀呗。”
盛淮年惊愕里掺了点困惑，盯着他的眼神更沉了，却没再追问，只是抿着唇，等着对方的下文。
逗弄他的那人看到他的疑惑和拧巴，终于憋不住，指着他胸前的位置，笑得眉眼弯弯。
“别瞪啦，你校服外套上别了名牌。喏——盛淮年，看得可清楚了。”
“……哦。”边应边不动声色地将名牌用外套领子遮住。
整理衣领的动作还没收回，就听见身边人带着笑意的声音，“认识一下呗，我是许祗星，高三二班的。”
盛淮年一顿，啊……想起来了。
教学楼一楼的荣誉墙，愣是被他玩成了羊了个羊，一两个小奖项后面必定有一个大奖项。那么大一堵墙，许祗星的名字占比不说一半也有三分之一。
每天经过总会有点印象。白底证件照上，许祗星眉眼清亮得晃眼，嘴角噙着点不自觉的软笑，最打眼的是那双眼睛，黑亮得像淬了光，澄澈又热烈。
满是蓬勃的生命力。
盛淮年静静打量着旁边的人。
下颌瘦削得近乎单薄，脸色是哪怕长期调养也褪不去的苍白，唇瓣没什么血色，连呼吸都轻浅得像怕惊扰了谁。脸上能隐约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跟证件照上一样，那双眼睛最能入人心。
“我见过你，小学弟。”许祗星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草莓糖，“吃吗？”
盛淮年盯着那颗糖看了两秒，又瞥了一眼他，伸手接过，却没吃，只收在手心里：“什么时候？”
许祗星看他没吃，也没说什么，自己剥了一颗放进嘴里，含着糖说话含糊了些：“嗯……上个学期吧。”
牙齿磨着硬糖，一用力，糖碎了。
“就那儿。”许祗星扬了扬下巴，从这里刚好能看到校园最里一角的孔雀园，“你经常去那儿喂孔雀。”
盛淮年：“……”
确实，丹中一年前建了这个孔雀园，还起了个高大上的名字——“丹真中学生物培育基地”。他经常去那儿喂孔雀。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无聊了就去找点野草，从栏杆缝儿里扔进去。有时放学后，会去逗一逗那几只看着不太聪明的鸟。
里面四只孔雀，两公两母，经常从对方嘴里抢吃的。还经常互相啄屁股上的毛，有两只的尾羽快被啄没了。
很少有人去喂孔雀，盛淮年有一次边走路边发呆，不知不觉走到那儿，刚好有只孔雀抻着脖子仰天长啸。
后来就不知不觉地经常往那儿走，经常薅旁边草地上小小一棵艾草扔进去。
盛淮年没说话，撕开糖纸把糖吃进嘴里。有点想不通——他在学校基本不参加什么活动，社团，平时也没什么喜欢做的，唯一的小癖好就是偶尔去逗一下孔雀。
这都被发现了。
“话说你怎么摘地上的艾草去喂啊？”
盛淮年摩挲着糖纸，被阳光晒得温热的触感顺着神经传上来，“......随便摘的。”
许祗星笑了一下，“哦……”鞋尖在水泥地上随便滑了两下，几秒钟后又抬起头，“可我还是想问。”
盛淮年鼻尖埋进围巾里，嗅着淡淡的薰衣草味，微微侧头看他。
盛淮年以为他要问为什么喜欢喂孔雀，或者是不是很喜欢孔雀。结果对方开口来了一句：“你怎么还把吃的举得那么高？”
“……”
“你喜欢看孔雀跳起来抢吃的？”
草莓味的糖含在嘴里，甜中穿了丝丝缕缕的酸。盛淮年想否认，想维持那个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耳尖却红了。
“不喜欢。”他只能说这句，再做其他的解释都只会化作徒劳。
他习惯了在人群里把自己缩成一道影子，呼吸都控制得极轻，仿佛怕惊扰谁。但每走到那几只孔雀面前，他会停下脚步，低头寻找没什么生机的草坪上，为数不多的几株小小的艾草。
然后把手抬到跟自己差不多高。等那只最凶的公孔雀发现，冲过来，仰着脖子，扑腾时像小型风暴，跳起来抢。在它触到食物的前一刻，手腕一翻，扔进去。
孔雀叼走草，他才慢慢收回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不似平时那样生人勿近。
没人知道。
他以为没人知道。
这点小趣味连自己都不敢承认。
结果被人一语道破。
许祗星看出他的窘态，往前一靠，扒着铁栏往下看：“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笑话你。”
“孔雀多可爱，逗起来多好玩啊。是吧。”
分不清是问还是陈述。盛淮年也就没应。
他觉得有些奇怪。平时很不喜欢跟人待在一起很久，也不喜欢跟人聊天。怎么就跟许祗星这个突然打扰他发呆的闯入者待得这么……轻松惬意。
许祗星嘴里的糖已经彻底融化，并不齁人。
他用手肘撞撞盛淮年，很自然地说道：“下次一起喂孔雀？”
盛淮年愣了愣，目光落在孔雀园的方向。
许久。
“嗯。”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