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京城来信 ...

  •   祝安不曾想过,有一天会和相识很浅的人,用谈笑的语气说着曾经很痛苦的事情。
      那些年华,似乎只有在回忆时,才显现出仅存的几丝美好与婉约。不过记忆浓稠,回忆不深,就好像拿手指轻触了一下波澜不惊的水面,漾起弯弯笑意,而你却不明白水的深浅。
      自己和邱娘子,怕是难逢的挚友吧。
      祝安嘴角略弯,眼睛惬意地眯着,双手枕在脑后望向南岭的天空。
      三月末的南岭,春寒尽去,空气微微暖,醺得面颊发烫。
      很美的春光,很暖和的气候。春天真是给度过冬季的人们的慰藉。祝安满脸的喜意,顺道想到了远在千里外的京城。
      不知道京城是否有这么宜人的天气呢。
      人松散了,无所事事了,便会胡思乱想。祝安的确深谙此点。她闭上眼想到的便是京城早春的满山的花,和伫立在花丛里的人。
      那人眉眼逐渐清晰,淡淡的笑意和挺拔的身姿也慢慢在脑海中展露。他的神态很漂亮,带着易朝男子少有的,并不追崇的威武,还有若有似无的贵气。那种傲然之气,见过便不会再忘;而那澄净通透的眼眸后储藏的智慧,却叫人想要逃脱。
      这种感觉,恐怕就是命运吧。这种时候,理智丝毫起不到作用。祝安深沉地叹了一声,顺手掐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草根部很嫩,除了青涩外还有淡淡的甜味。自己离京城,看来是越来越远了。这种随性,是那些大家闺秀不可能接触的,但祝安却为此动容,并且宁愿用一生去追随。
      “小姐,你怎么又躺在这里?”冬至急匆匆地跑来,口吻带着些质问。
      祝安看着她走近,身上的木屑在阳光里斑斓。呸呸两声吐掉残留的根茎,祝安才问:“怎么如此急匆匆的?”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她有些犹豫,“雨歇和泥融回来了。”
      “是吗?走吧。”她们来了?这并不是好消息。京城难道有什么要紧的事?
      摇摇头,祝安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小姐。”她们行礼,雨歇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祝安。
      祝安接过,小心地撕开封口,取出信。
      “离小姐离开京城已经一个月了,这是京城发生的大事。”雨歇的声音突然传来,让祝安展开信纸的手一顿。都一个月了,自己丝毫不曾察觉啊。
      “我知道了。”她一目十行,随口问道。
      “还有。”泥融拿出东西,摆在桌上。“这是薛家小姐给您的。”
      鲁班木。
      这是用上好木料打磨光滑的鲁班木。木头笔直,根根交错,形成两个倒锥。祝安不觉得自己有能力解开这个——就算拆开来了,也不见得可以拼成木块。
      “她说什么了吗?”薛亦夕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给自己这个,一定有原因。
      “她说,小姐一定解得开。”
      一定解的开?凭她的性格,大抵会说:给你解闷呗,一个人在南岭可怜透了。她说这话,难道是让自己一定要解开?
      “我又何德何能啊。”祝安轻叹。
      祝安拿起鲁班木,想仔细观察,手指却触碰到凹凸。什么东西?祝安倒过身,凝神看着。这木头上刻着字,密密麻麻的,很多很杂乱,内容也很奇怪。就好像是很多字随意地跳跃在木头上,不愿意离开了似的。看来是有些文字刻在上面,文字上记载的内容或许就是她希望自己知道的。祝安轻轻把它放在桌上,却看见冬至——她喜欢捣腾木头,或许她知道该怎么弄。
      “冬至,来一下。”祝安提高嗓音。待到冬至缓缓走近,祝安开口,“看一下,这个怎么解。”
      “鲁班木?”她拿了起来,左右查看。过了半晌,才摇头:“这不只考木工还考脑力,小姐,我脑子不好使。”
      揽玉在一旁噗嗤一笑,祝安也抿嘴露出笑脸。
      “小姐,我已经把这个都记下来了,先拆开再说吧。”冬至在一旁提议。
      “也好。”
      一炷香后。三人对着桌上一堆散落的木头,相望无言。祝安使劲地咽了口凉透的水,哑着嗓子打破僵局:“得了,现在更是糟糕。”
      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祝安依旧没有摸清楚门路。其实也情有可原,祝安只是碰过极简单浅显的,这个又如此之大和难。如果立马就拼的起来,自己可是神人呢。祝安一边自嘲,一边拿着木块在桌沿敲打着。
      这个鲁班木很大啊,这个任务对于自己来说基本不可能完成。但是,薛亦夕也好,庄药符也罢,她们不可能想出这个主意的,祝安可以确信。那么,这个主意是谁提的,又是谁做了这块鲁班木呢?
      祝安踱步到门口,春夜有些凉意的风灌进衣袖中。回头,还看见冬至在之上画着样式,额头上竟也密密得有些水珠,脸颊也许是闷热得通红。祝安见了,心里有点感动。
      “冬至,”见她停下手中的笔,祝安背对她,继续说道:“先别弄这个了,天色暗了,仔细坏了眼睛。我们明天去找些低级的鲁班木,慢慢研究。怎么样?”
      冬至十指相缠,看似有些忸怩。“好。”
      说不焦急是假的。祝安很想知道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比任何人都想。但她不能催促冬至,更没有资格去催她,因为自己也是一事无成的。
      经过了几天对于鲁班木的了解,祝安逐渐熟悉了门路,一根执拗的筋顿时被打通了。两人开始着手拼接。
      冬至对于木头可能有几分天生的亲和,拼接的主要功臣就是她。木条最终拼成了一个方体,冬至抱着拼好的鲁班木,像抱着孩子般亲密。祝安失笑,心里油然升腾一股自豪感;虽然自己没什么贡献。
      揽玉一边磨墨,一边仰头对祝安,“小姐,现在应该干什么?”
      “对。”祝安从虚无的自我世界中挣脱出来,将木头拿了过来,仔细看着。“不对,这根本不是正常的句子。”
      “藏头呢?”
      祝安偏着脑袋,晃了晃,“也不是。”
      冬至一言不发,只默默地接过去,凑近了闻。
      “发现什么吗?”祝安惊喜地看着她,眼眸炯炯有神,闪亮而灿烂。
      “奴婢拼的时候闻到过一些奇怪的味道,就觉得也许,”冬至皱眉,也不继续说下去。她不知道在看哪里,目光有些涣散,“奴婢可以试试看。”
      揽玉依她吩咐的,端来一盆水,将鲁班木整个浸没。木头吸水,一些地方很快斑驳潮湿了。然而,有零星的几块,却一直没有渗水。过了一会儿,情形更加明显,揽玉伸手把它捞出来,用毛巾擦拭干净,递给祝安。很多字因此显露出来了,星星点点的。
      “字出来了!”祝安抬头看着她们,语气难掩惊喜,一边读着:“祝安,吾窃闻父兄论之未果,深感,愿汝提携。毋念。”
      祝安沉思片刻,叫揽玉取纸,准备作画。画,是祝安能寄托想法的唯一途径,希望她能察觉。
      雨歇回京城,泥融却留下来了。她们似乎有各自的打算与任务,祝安也并不去问。反正,该知道时自然会知道。
      京城
      薛亦夕解开束纸的绳子,展开卷帜,露出磅礴的图画。是山!
      她提着裙摆,找到练武场的哥哥,薛翊诲。鲁班木的主意就是他的,他是京城中鲜为人知的博学之人。
      “哥哥,你看看她是什么意思。”
      “好,稍等。”薛翊诲一边接过小厮手上的毛巾擦拭着汗水,一边侧身看着那幅画。“画得真好,很有气势。”他不擅长绘画,但眼光还是有的。
      “谁让你说这个啦!”薛亦夕嘟嘴,有些不满。
      薛翊诲先呵呵直笑,见妹妹的神色愈发不满,只好止了笑,正色道,“你确定她真的解开鲁班木了?”
      “当然!”薛亦夕神采飞扬,“祝安可厉害啦。”
      “你确定?”薛翊诲喝了口水,继续道,“也许她是很厉害,但不代表她会解鲁班木啊。”
      “是吗?”薛亦夕语气很不确定,眼睛又瞟了下画,反驳道,“她肯定解出来了。你看这是山,她很少画山的,不,她很少画风景。她只喜欢画人。”
      “万一是因为南岭太美了呢?”
      “不,不会。”薛亦夕颦眉,“你看,这是泰山。”
      “泰山?”薛翊诲理了理衣襟,独自念叨了好几遍。“看来,是有点门道的。”
      “我就说嘛,祝安可厉害了。”薛亦夕语气里的骄傲让人误以为是她自己一样。薛翊诲无奈,又凝视着画卷。泰山,是什么意思?
      薛亦夕回想了一番鲁班木,忽然问道:“会不会画纸是可以揭开的?”说着,就要扒开画纸。
      “有点意思。”薛翊诲拦住她大大咧咧的手,凑近了观察,又闻了闻,摇头,“看上去并没有。”他又叹气,“你身边的人总是这么古怪,”见薛亦夕朝他怒视,又赶忙改口,“但又很不简单。”
      纸就是简简单单一张纸,只是他们没有看出祝安的良苦用心。
      薛亦夕拿这幅图给庄药符看,认为她也许会知道点什么。两人一合计,只得到纸的普通的结论。薛亦夕本以为纸上有门道,谁知这个观点错了,心里便有点郁闷。
      “小姐,少爷叫你过去。”
      “嗯?好吧。”薛亦夕嘟囔着,慢吞吞地赶了过去。薛翊诲正焦急地踱步。
      “亦夕,我突然想到了一点。”
      “什么?”
      “我们都以为她也是在写字;我甚至用火烤过都纹丝不变。但是,她可能只是在用图画来回答。”
      “嗯?”薛亦夕眼睛睁大,恍然大悟,复述了一遍鲁班木的内容。
      “我们和她说,我们家没有想好跟着谁,那她的回答会是什么?”
      “会是,”薛亦夕双眉紧蹙,眼神却晶亮,“她,不,她哥哥和易将军,跟着谁。”
      “没错。”薛翊诲面颊闪过满意,勾出淡淡的笑来,“你看她画了泰山。泰山,应该不是‘没决定好’的意思。我后来才想到,泰山可是人称‘五岳独尊’的。”
      “独尊?皇帝独尊啊。”
      “还有,泰山又是五岳之首。”
      “所以呢?等等,”薛亦夕突然沉默,屋内安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声音。“老大?”
      “嗯。”薛翊诲压低嗓子,“看来他们跟着大皇子了。”
      “奇怪。”薛亦夕仔细想了想。“大家不都是跟着六皇子或是七皇子吗,从未听说大皇子也要夺嫡的。”
      “对,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你看这个。”薛翊诲指着图画上的祥云,又开口,“我问你要她曾经的很多画,是进行对比。她以前从没画过祥云,尤其长这样的,祥云是有特殊意义的。代表了一种神迹。她以前是国师的徒弟,我就自然联想得多了些。”
      “你是说,祝安她借着祥云告诉我们,这是国师告诉她的?”
      “不尽然。或许是国师说的,又或许是她自己测的。总之,这和神学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哥,厉害啊。”
      “承让承让。”薛翊诲苦笑。“我去同爹讲吧,她这下子把我们的讨论都打混了。”
      很快,春天就离开安州了。
      天气渐渐燥热,让人心情也变得烦躁。南岭闷热潮湿的气候让祝安很不适应,觉得伸手在空气里挥一把,就是满手的水珠。
      好在揽玉配了些防虫的药水喷在屋内,否则祝安将会更加狂躁。
      “南岭的夏天来的挺早啊。”揽玉一边收拾衣服,一边兴叹。她利索地将换下的春衣打包,一摞摞收进箱子里。
      “没错。”祝安挠挠头,“不过对邱家姐姐来讲,这可不是坏消息呢。”
      揽玉没吱声,暗自点头。
      祝安见没人和她说话,又陷入无限孤寂之中。她脱了鞋,在凉席上豪放的躺着。不一会儿焐热了,便翻个身,继续昏昏欲睡。
      “我的个小姐诶。”揽玉见她的发髻已经松散一片,顿时有些无奈。
      “我为什么会这么暴躁?”祝安突然坐起身,直勾勾地盯着揽玉,头发乱糟糟地盘在脑后。揽玉顿了一下,有些被吓到,又“扑哧”一笑。
      “小姐,定是这天气太恼人了。”她偏头思索了一下,又回道,“我听她们说,安州城内有一家点心店,专做开胃的点心。要不我去买些?”
      “点心啊,算了。”祝安怏怏。
      “还有酸梅汤。”
      祝安眼睛一亮,点头,“这个好。麻烦你啦。”
      揽玉出去没多久,天空就响起了闷雷,低沉得压迫心脏。不一会儿便下起暴雨,雨水打在院外的泥地上,漏出坑坑洼洼的小点。
      院门被打开,又迅猛地关上。揽玉提着一只食盒,一手撑着伞,裙摆已经湿了大片。
      “半路突然下雨了,小姐。”揽玉笑嘻嘻,“还好我机灵,买了把伞。不过南岭这天气怪气得很呢,说下雨就下的。”
      “我叫冬至熬了姜茶,过会儿你喝了吧。”
      “诶,好。”
      祝安看了眼桌上的酸梅汤,没有去打开,而是伸手抚住心脏。为什么心跳的这么快?有这么凝重的压抑?
      雷声逐渐小了,雨势也有所收敛。祝安望向窗外越发清晰的树木,深深吸了口气。很自然的味道,像世界重新洗刷过一般,干净得过分。
      “小姐,发呆干嘛?新鲜的酸梅汤,现在就喝吧。”揽玉换了身衣服,推门进来。
      “哦。”祝安回过神,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并未入嘴,“揽玉,下了雨,外面闷吗?”
      “怎么会?下了雨最是清新。”
      祝安为无来源的烦躁而奇怪,将那一勺清透如琥珀的酸梅汤送进口中。凉意顺着肠道滑了下去,可以感受它在胃中回旋。清凉,酸甜,是夏天最美妙的两种滋味。
      也许是凉意把燥热冰镇了,祝安舒适地躺在榻上,拂面的是久违的风。
      “小姐,泥融来了。”
      说着,泥融已进来了。“小姐,这个。”泥融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看上去不新,信口也没有封住。
      祝安拿起信封,没有来得及打开,就听见泥融说:“小姐,长州的乌家主去世了。”
      祝安没有说话。
      她似乎已经料到一般,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预感到有什么坏事情发生了,否则心不会这么压抑难受;只是,没想到是乌桐,也没想到来的这么急促。
      乌桐走了。
      祝安心里就只回荡着这么一句话。
      她从来没有这么亲临死亡过,这次是自己亲密的朋友。
      虽然两人已经分离很久了。
      这是第一次。祝安以为自己会极其难过,伤感欲绝,但是没有。除却前几天的惴惴不安感,现在只是觉得心脏被割掉了一块,钝钝的疼。甚至不知所措。
      祝安只坐着,不知道干什么好,不知道说什么。
      天色晚了,揽玉静悄悄地推门进来,“小姐,好歹吃点饭吧。”说罢,点亮了屋里的灯。烛火照亮了小小的空间,照得祝安闷热。“小姐脸色很不好啊,吃些饭吧。”
      “你,”祝安开口,才发现嗓子干涩疼痛。想用唾液润湿嗓子,却依旧失败。她随手拿了水,直接灌了一口,“拿进来吧。”
      就这几句话,就让祝安嗓子眼灼烧一样,疼的眼泪都要淌出来。揽玉应了,又悄悄出去。
      祝安伸手展开信纸,才发觉手指颤抖得可怕。苦笑一声,继续看下去:
      “祝安,不知道你看到信时,我还在不在人世。命术已尽了。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却又怕你生气。最后这一年里,我把属于我家的东西尽数拿了回来,我把父亲的仇报了。”
      “我真的很累啊。没有你,没有初林。只有我,我一个人慢慢地走着,我看不见任何人,我没有任何人。初林他,我终究是负了他。我甚至没有好好珍惜他留给我的命。”
      “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并不想死,我没有看够世界;我怕只有我一个人在地府走着,就和现在一样。我也不想让初林一个人等我等的太久,我怕他喝了孟婆汤再也不记得我了。”
      “祝安,我有时候会怀念我们的时光,你的画画技术永远很棒。你现在在京城还好吗?如果可以的话,帮我守着乌窑。还有,帮我和初林,好好活着。”
      她最后的字迹很模糊,一边颤抖着手,一边又流着泪。祝安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是厚厚的往事,是抹不掉的东西。
      祝安吸了吸鼻子。
      坏丫头,你走了,叫思念你的人如何是好。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