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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陈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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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灵儿就这样在赵王府住下了,每日早晨练剑,吃完饭,逗逗小王子,抱一抱。
李沧海还记得,她喜欢读兵书,给她抬来两箱子,让她仔细琢磨。
有些鸟,不适合养在笼子里,太小了,容易憋坏了。
几个下人也习惯了她,一切照着规矩来。
半个月过去了,所有人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有时候,李沧海会来看看儿子,顺便和庄灵儿说会儿话。
大多数是李沧海在说,庄灵儿听着。她离开大夏已经很久了,很多事情,她在回京的路上,只听了个大概,李沧海看似闲谈,却是在回忆中,与她一条条梳理当今各路人马关系。
头一个,便是三宫太后之争。
短短四年,皇帝换了三个,太后便出来三个。
一个是李沧海的母后王太后,另外两个分别是李沧海的大嫂顾太后和二嫂崔太后。
说起来,这崔太后还是崔芙蕖的亲姐姐。年少时候,庄灵儿也是跟着崔芙蕖一起在酒席上饮酒对唱的。不过一眨眼的光景,记忆中明媚的少女们,纷纷嫁作他人妇,走过了她们最绚烂的时刻,再又变成了孤身一人。
庄灵儿安慰他:“人总要往前看。”
庄灵儿的全家在一夜之间枉死,李沧海的父兄接连死亡。世事艰难,庄灵儿也知道,自己的这句安慰多么无力,多么令人憎恶。
李沧海摇摇头:“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不在意了。”
把酒言欢的人下一刻成为一团血泥,错愕间,都分不清,溅到脸上的是酒还是汗。
“好在多亏了王爷,现在安定下来了。”庄灵儿说。
李沧海说:“收复故国,还于旧都,才算安定。”
庄灵儿叹息。她恍惚看到了,多年之后,李沧海故去的画面。在一片明黄之中,伸出一只手,如同干枯的树根,死死扎在床榻上,衬着他年轻的脸,只余扼腕。
“怎么了?”李沧海见她发愣,凑过去问。
庄灵儿看着他,眼光似水,汩汩流着无限的话语。
“你的家国大业和你自己,要怎么选?”庄灵儿突然问。
李沧海突然低声笑出来:“怎么选?你当年不就告诉我了吗?”
你当年主动请缨,说是要去和亲,想过“我们”吗?
家国与我,孰重孰轻,不是你决定了吗?
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报复,可是庄灵儿仔细看,却又什么都没看到。这个男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是会幼稚?如同当年那个被自己丢在身后的少年?
“可是你怎么办?”庄灵儿拽着他的衣袖。
“路是自己选的。”李沧海拨开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况且我也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真是让人食之难忘,这真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
“这不是你想要的!”庄灵儿脱口而出。
李沧海眯着眼:“你就很了解孤吗?”
庄灵儿哑口无言,两个人之间隔了整整七年。她怎么会以为一顿酒,就能让两人回到从前?
两人这次算是不欢而散,李沧海很久都没来找过她。东西还是照旧,没缺短过,可庄灵儿就看出来了,其中的漫不经心。宫里的李嫲嫲把孩子看的很紧,庄灵儿平时也不怎么能亲自抱着孩子。她并不在意后宅这些小打小闹,只当自己暂住,由着这些丫头胡闹,索性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人,拼命汲取着周围一切养分。
若那是你希望的,那我就去拼命,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刀。
这一天,一大早,庄灵儿照例去看孩子,整个屋子里,却只有那宫里来的奶妈一个人。
“怎么李嫲嫲也不在?”庄灵儿逗了孩子两下,随口问了一句。
“姑娘,好似来了一位贵客。”宫里来的奶妈说,“她们都要去拜见去了。”
其他人到底对这个无名无份的女人有些生分,只有这个奶妈,什么都不知道。
庄灵儿立刻把孩子还给奶妈,站起来:“这么说,我也要去拜会了?”说罢,她走到外面,看着几个躲着她来来回回的人,也不知道她们在忙什么。好几个丫头撑着头,想往外跑。
庄灵儿站到廊下,正好彩霞从她面前经过。
“彩霞,你过来。”庄灵儿说,“今天这是怎么了,都没事可做吗?”
彩霞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说:“是陈侧妃礼佛回来了。”
她见庄灵儿没说话,以为她不了解其中关节,画蛇添足地说:“陈侧妃是目前后院唯一的主子,后院大小事都得和她禀报。”眼底却是对眼前这位的不屑,若说王爷喜欢她,可至今也没有任何说法,若说王爷不喜欢,怎么会隔三岔五来?最近好似发生了什么争执,王爷也有段日子没来了。
庄灵儿一听就知道,老把戏了。拿捏她没有名分,下人想着欺负到主子头上。她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椅子,想着怎么杀一杀这些人的威风。若是当年,她早就把人都打跑了,可就像是这些丫头拿捏的,她还不是这府里的人,打狗还得顾上赵王的颜面。
“你们若是不愿意在紫竹院,我也不逼你们。”庄灵儿说,“毕竟,院子好坏没什么要紧的,攀上高枝才要紧。明日我就叫沈直把你们都领走,再从外面买些人回来。”
彩霞难以置信看着她。竟然半分面子都不给。她不是李沧海身边的老人,自然不知道,当年庄灵儿可是个混世魔王,谁的帐都不买的,宫里的顾太后可是被结结实实怼过好多次。
何况,李沧海真的不会拿她怎么样。
庄灵儿倒是淡淡的,像是无足轻重似的。
“既然你说,大小事务都要和陈妃禀报,那我自然也是要去拜见她的。”庄灵儿说。
她本就不住在鸟笼里,若是逼急了,她能连鸟笼整个儿都掀了。庄灵儿收拾了一番,这些日子,她两颊的肉略饱满了些,抹上了胭脂,还和当年未出阁时一样。
彩霞一众人,除了李嫲嫲不在,都在院子里,这下谁也不敢出去了。
“没什么事要禀报的?”庄灵儿问。
几个人急忙摇头。庄灵儿抬脚出了院门,几个人还站在院子里,没了主心骨似的。
她半路见到沈直,沈直愣了下:“庄姑娘也知道陈妃今天回来,想来是很高兴。”
高兴?庄灵儿不动声色点头,沈直说:“那奴婢领着你去吧。”两个人走到府邸门口,可比庄灵儿来的那天热闹多了,一群人在门口等着,不少仆妇看到沈直,还同他行礼,被他挥手打发了。
李嫲嫲站在人群中,很是扎眼。她是宫里的人,也算是代王太后对儿媳妇的问候,也不算什么太过分的。
门前迟迟没有人,洒扫过三遍了,日上三杆,庄灵儿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李嫲嫲都找人拿椅子坐了起来,终于到了午膳时分,来了一辆大车。
一众仆妇,扶着陈妃下车。
李嫲嫲立刻迎上去,陈妃和她说了几句话,她便喜滋滋去了陈妃院子。
又是故人。
庄灵儿盯着眼前这个人,惊住了,万万没想到,陈妃居然会是她!
她当年有个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庄灵儿还暗中帮过忙,后来求而不得,一头扎进了佛祖的怀抱。那么一个骄傲的人,是宁可出家,也不愿嫁作他人的。
这么多年,她居然也嫁人了,也不知道是放下了,还是没放下。
陈妃刚抬头,便一眼看到了庄灵儿,她微微一笑,面上是无尽的柔和,半点没有当年傲视群芳的架势。
“三公主。”庄灵儿作揖。
陈情看着她,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的往事,一时间,忘记叫她起身,庄灵儿就保持着一个及其别扭的姿势,引得下人来回侧目。
陈情嘴角勾了一勾,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我见你特别亲切,像极了我的一个妹妹。”
庄灵儿僵住了,她想过千百遍,却从未想过陈情会是这样的反应。就像她已经死了,眼前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我那个妹妹啊,对于修禅论道颇有一番造诣,我们经常彻夜相谈甚欢。”陈情看向别处,转头眯着眼睛说,“只可惜命薄,现在大约是死了吧,也不知道在哪儿,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
庄灵儿低着头,脸上红白交错。
“可你还活着。”陈情拉起她的手,“若是你愿意,就做我妹妹吧。”两个人一同跨回了王府。
庄灵儿的泪又滚出来,这些天,她一次都没有哭过,此时,泪却忍不住落下,带着鼻音说:“那就多谢姐姐了。”
李沧海匆匆赶来,见到的,便是庄灵儿抹着眼泪:“陈情!”
“王爷,我可没欺负她。”陈情只是略略抬起了头。
李沧海也冷静下来。刚才只是听下人们嚼舌,说是侧妃在教训新人,便脑袋发热,冲了过来。
他忘了,这两个人本就是关系匪浅的。
只是庄灵儿红着眼看着他,略显可怜。
可怜?这个词怎么能用在庄灵儿身上?李沧海想,她一直那么野性勃勃,肆意生长。张牙舞爪的母狼哪有示弱的时候,有也不是本意。别叫她这副可怜相骗了。